生活在今天的诗人们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0月31日15:21 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刘炎迅

  诗人在社会的位置越来越边缘,他们在现实中的种种努力显得一无是处

  “先锋诗人杨钊在家中自杀,送往医院途中不幸身亡。”2007年10月5日,余地自杀身亡次日,这样一则消息 开始在网络上流传。

  又是诗人!又是自杀!

  正当众人扼腕叹息之时,消息的最初发布者弓阳突然发表声明称,杨钊没死,依旧健康地活着。这只不过是他和杨钊 本人共同策划的一场行为艺术——《作品1006号:生死间隙》。

  “这不过是一个玩笑。”杨钊事后轻松地说。

  事实上,除了策划者本人,没有人认为这个玩笑有趣,一时间网络骂声四起,很多人痛心疾首:“现在的诗人都怎么 了,如此无趣,如此混乱,如此荒诞,如此没有底线!”

  这只是近年来“诗人”制造出来的噱头之一。诗人上街乞讨、诗人的裸体朗诵、诗人乞求包养、诗人自囚写作??失 去昔日荣光的诗人,在当下中国,以另一种姿态,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可悲的是,这一切,都与诗歌无关。诗人,似乎丢失了自己。”一位网友说。

  诗人,这个特殊的群体,在这个经济至上、效益优先的年代里,是什么样的生存状态?

  《诗刊》编辑孙文涛曾自费走访隐匿于全国各地的多位民间诗人。农民、打工者、公务员、干部、教授、记者、小商 贩、退休者、无业、军人,每一位受访的诗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经历。

  据孙文涛所做的抽样统计,受访的诗人中,长期无业者最多,占30%。

  隐居诗人

  2007年10月21日,北京市朝阳区水碓子东路上的国林风写字楼,孙文涛接受了《新世纪周刊》的采访。这位 出生于1952年的瘦瘦高高的诗人,现为《诗刊》杂志的一名编辑。他提起自己历时两年的寻访民间诗人之路,依旧充满激 情。

  “我是个诗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更多地了解中国的诗人群体和诗人文化,我之所以自费去走访全国众多隐匿在民间的 诗人,正是出于这样一种简单的想法。好诗在民间,好诗人也在民间,不能忽视。”在他的3个小时的讲述中,一幅中国民间 诗人的生存现状图谱逐次铺展。

  孙文涛给自己寻访民间诗人的行为取名为“大地访诗人”。他的第一站是贵州。在那里,他遇到了两个让他印象深刻 的诗人,哑墨和梦亦非。

  1942年出生的哑墨,原名武立宪,贵州普定人。“常年栖居贵州山区,他除了诗歌创作,还是一个坚定的当地民 间诗歌资料的搜集整理者。”孙文涛说。

  哑墨有过激荡的青春岁月,在归隐这片山林之前,曾于1978年支持创办民间诗刊《启蒙》,此后又参与创办了《 崛起的一代》、《中国诗歌天体星团》和《大骚动》等民间诗刊。

  如今已经65岁的哑墨,住在贵州山区一处叫做野鸭塘的地方,仍然坚持写作诗歌。 “因为子女的照顾,没什么负 担了,和年轻时遭的那些穷苦比起来,现在我可是快活多了。”哑墨说,和一些年轻的诗人比起来,“不必总想着明天下锅的 米在哪。”

  哑墨书房的墙上,贴着日常作息表:“上午阅读学术、理论性的文字,中午午睡片刻,下午看看文艺作品。”哑墨说 ,每逢农历的节气日,他都是背上行囊,独自爬上家门前的那座山峰,坐在长满野草的山头,望着飘渺弥漫的云雾,创作诗歌 。“有时候,一天下来,写不了一首完整的诗歌,都是些零散的诗句片段,我很喜欢,那是我的‘山栖诗语’。”

  那天,孙文涛正在和哑墨畅谈时,一位年轻人敲门进来,扛着一包印刷品。年轻人就是梦亦非。

  梦亦非,原名武开翔,贵州独山人。1975年出生。早在1996年便创办民间诗刊《零点》,也是西南地域性写 作的重要倡导者之一,曾写出《黔南故事》、《苍凉归途》等长诗,同时他还参与编写了《诗前沿》。

  “我的笔名出自五代诗人翁宏的一首诗,‘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我最早拿这个名字写武侠小说。”梦亦非说 ,“我是个闲云野鹤式的人,没法接受社会游戏规则,怕有一天成了小官僚毁了写作。”因此,他早在1997年就辞去了独 山县上司镇邮电支局局长的职务,这么多年来,一门心思放在诗歌创作和民间诗歌刊物的运作上。

  梦亦非有些骄傲地说,当初办民间诗刊《零点》,审稿、编辑、跑印刷厂等等工作,都是他一人包干。“其实自己办 一份诗刊,是很辛苦的,邮寄费、活动费还有印刷费等等,每一期印500本,要8000多块。”他说,目前的民间诗歌刊 物中,他的印数算是中等。

  “为了维持日常生计,保证《零点》的正常运作,除了诗歌,我还写小说,中篇或者短篇。”梦亦非很坦然,他说: “写诗是朝圣,是修炼,写小说完全是谋生,是玩,是游戏。”

  每天,在贵州的这处村庄里,梦亦非下田插秧、上山砍柴之外的时光,都交给了诗和小说。他有一间简陋的木屋,里 面放满了书,只要坐在其间,他就感到满足,感到踏实。乡民们却不能理解,视其为“怪胎”。

  这个村子很偏僻,梦亦非与外界的主要交流方式就是信件,“我的信件很多,村里的邮递员都成我专职的了。”他也 曾凑钱买了一台电脑,期望与外界有更多交流,“村子里根本没有网络线路,更糟糕的是,电压还不稳定,电脑很难正常运转 。如今成了摆设。”

  “我不后悔,我天生就是游离在社会边缘上的人。”梦亦非说。

  两年多的时间,孙文涛一直在路上。“走访中,那些民间诗人的各不相同的生存状态,让我感慨万千。”“这些民间 的诗人,基本有着一个共同点,隐居式的生活,甘于寂寞,诚心静气地去创作诗歌。”

  打工诗人

  “要想真正了解中国现在的民间诗人群体,有一个数量庞大的部分是不能忽视的,那就是广东一带的‘打工诗人群体 ’。”孙文涛说,“打工诗人”和他们的诗作,作为现代中国社会转型的一份特殊的精神记录,其重要性自不待言。

  在走访中,孙文涛接触了众多的漂泊异乡的打工者,“白天拉水泥板车,砌砖墙、筛黄沙,做着最耗费体力的活,晚 上,蹲在灯光昏暗的工棚里,用诗歌来书写自己的苦闷、悲伤、忧愁和愤怒,当然也有喜悦,不多。”打工者背井离乡,乡愁 成了他们永恒的话题。一位打工诗人写下这样的诗句:“今夜的桌上只有两个杯子/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让桌上的木纹/流 成一条通向故乡的河。”

  “他们语言或许不够艺术,思想或许不够成熟,可能会遭到否定或轻视,但谁也挡不住这些打工者的诗句中迸发出来 的血性的光芒。”孙文涛说。

  张守刚是打工诗人中比较执著的一位。他先后在湖北砖厂打过零工,在内蒙古煤井下挖过煤,之后又在一家汽车配件 厂做过冲压工。几年前,张守刚在冲床操作切边过程中,因冲床失控,他左手拇指以外的4个手指头全部被切掉。在极度悲伤 和郁闷之下,他写下:“生活/在每一次断指时/发出毫不相干的笑/让我的眼泪朝着天空/飞去”。

  沈岳明同样是一个为了梦想流浪的文学青年。初来深圳时,他在一家酒店做杂役,杀鸡杀鱼倒垃圾。每天连续工作十 五六个小时。一天下来,沈岳明的一双手上留下的是累累伤痕。尽管如此,他仍然坚持写诗。后来,他离开那家酒店,进入深 圳一家玩具厂,做起了仓库管理员。有一次临近下班时,他突然灵感来了,就趴在桌上写了几行诗,却刚好被前来拿货的主管 看见。最后,他被炒了鱿鱼,理由是上班时间干与工作无关的事。

  很快,沈岳明又进了东莞厚街一家陶瓷厂,做了一名流水线工人。在那里,因为工作卖力,沈岳明由一名普通工人被 提拔为绘彩部主管。这家台资厂的厂规出奇得森严,周末不得休息,全天24小时只有晚上10点后的一个小时可以上街买日 用品。虽是主管,沈岳明本质上仍然是个打工者,并没有实际权力,只能严格遵守这样的时间规定。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每 天写一首诗。

  荣光不再

  进入上世纪90年代中期,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诗人们蓦然间发现,写诗不仅无法养家糊口,甚至连残存的一点 尊严也难以维持了。一个流传甚广的段子是,某著名诗人流浪在外,已身无分文。到了一家酒馆,他以曾经屡试灵验的方式央 求老板,希望朗诵自己创作的诗歌以换取一杯美酒,但遭到老板的奚落:“我可以给你酒喝,但请你不要念诗。”

  “既然诗歌不能带来GDP、不能评职称、不能带去面试、不能带来高稿酬和增加收入、不能娱乐朋友、不再能讨恋 人喜欢、不再能成为畅销书、不再能证明才华??简直一无是处,那么还要诗做什么呢?”一本主流周刊如此评说。

  一度风靡校园的偶像诗人汪国真早已不写诗了。据说闲暇时他除了题字作画外,其工作室主要为企业、风景区和城市 创作宣传歌曲。自从20世纪80年代在诗坛大红大紫之后,汪国真的诗坛之路就不是那么一帆风顺和得天独厚了,有一次在 北京某高校演讲时,有大学生递上纸条称:“初中崇拜你,高中喜欢你,大一时很少看你,大二以后就不再读你。”令汪国真 当时万分难堪。

  后来,由于写作诗歌收入逐渐减少,汪国真在朋友建议下四处筹措资金在北京市区内开了一家火锅店,希望借自己的 名气能为这家店带来滚滚财源。不幸的是,因为汪国真不懂经营,这家火锅店很快倒闭,这位曾经的当红诗人的大部分积蓄也 赔了进去。

  2001年秋,在诗坛上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汪国真又毅然决定复出。为了给复出造势,汪国真精心准备了一台汪国真 诗歌朗诵会,亲自登台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代表作品。这台“汪国真复出诗歌朗诵会”声势甚大,除各高校中汪国真昔日的 崇拜者外,文坛中诸多知名人士也纷纷前往捧场。但令人惋惜的是,虽然复出声势大,但收效甚微,复出的作品《汪国真诗文 集》在各地书市上,鲜有人问津。

  一位网友在自己的博客中写道:“原来那个能写出少男少女心声的汪老师已死。”诗人西川直言:“在上世纪80年 代你要不写诗,那你简直就是一个很荒唐的人,因为全国青年都在写诗。到上世纪90年代以后你要再写诗,人家就会觉得你 简直有病。”

  “曾经比较出名的那批诗人,如今的生活都不是特别的好。顾城、海子自杀了,食指疯了,舒婷隐居海岛了,随着诗 歌光辉时代的过去,如今提起写诗,非但不是一种荣耀,常常会变成一种羞辱。在一次商务酒会上,中坤集团董事长黄怒波自 我介绍自己的另一个身份:“诗人”,随即听到台下一阵嘲讽声。一位曾经在大学异常活跃的诗人,现在每当被人介绍诗人身 份时,总会遭到他的激烈反击,‘你才是诗人,你们全家都是诗人。’”孙文涛无奈地说。

  著名诗人北岛,现在居住于美国,不定期给国内的一些杂志写专栏,“随笔一类的,不是诗。”如今这位诗人这样理 解诗人和诗歌的尴尬:“那时由于时间差——意识形态解体和商业化浪潮到来前的空白,诗人戴错了面具:救世主、斗士、牧 师、歌星,撞上因压力和热度而变形的镜子。我们还险些以为那真是自己呢。没两天,商业化浪潮一来,卷走面具,打碎镜子 ,这些误会再也不会有了。”

  复兴路径难寻

  今年初,芒克、梁小斌、默默、莫非、车前子、树才、老巢、潘洗尘、叶匡政等14位诗人齐聚冰城,共同签署了号 称“中国第一个诗歌自律公约”的《天问诗歌公约》(以下简称公约)。内容包括每个诗人都应该维护诗歌的尊严,反对诗歌 无节制的娱乐化等。

  在“梨花体诗歌”盛行的年代,在有人喊出“文学死了,诗歌死了”的年代,这到底是一种炒作,还是如他们所说“ 是对中国新诗90周年的献礼”?

  孙文涛觉得,就公约的具体内容而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第二条,‘诗人天生理想,我们反对诗歌无节制的 娱乐化’,还有第七条:‘到了该重新认知传统的时候了,传统是我们的血’,都有积极意义,但是第八条就有点问题,‘诗 人是自然之子,一个诗人必须认识24种以上的植物,我们反对转基因。’能否认识24种以上植物,与能否做好一名诗人, 似乎没有太大关联。”

  “问题不在于细节,关键在于,这样的行为,是否有助于诗人的成长,是否有助于诗歌找回昔日的荣光。”孙文涛坦 言,“将目光从山林之间转回城市,那些80后甚至90后的少年,吃着汉堡,听着嘻哈,看着老美,摇着,滚着,一副玩世 不恭、放荡不羁的模样,一转身,却又会安静下来,写诗,比如春树。”

  比起70后诗人,80后和90后的诗人们是幸运的,他们拥有网络,一个自由自在的空间。孙文涛说,他曾经访问 过的两位诗人老刀和发星,编辑了一本《独立E时代77—83年出生诗人作品选》,其间80后诗人的实力彰显无疑。

  “诗歌如何复兴?关键可能在于我们怎么看待这些年轻的诗人和他们新鲜的诗歌。”孙文涛说,对80后诗人的误解 ,是当代不少诗人和评论家所共有的问题。不少人认为,春树的诗歌稚嫩、过于简单和缺乏内在的深度,这种争论到现在还没 有平息。

  “最大的问题在于中国固有的诗歌传统思维逻辑在作怪。时代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诗歌的定义和实践自然需要变化 ,不能拘泥。这样,诗人才能活得有灵魂。”孙文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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