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歌里的女子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0月31日15:21 新世纪周刊

  -忽如远行客

  第一次独自出游,是去寻找一个民歌里的女子,身边的人都反对有声。

  没有那女子更多的资料,所有的信息都在一首歌里,那首短短的民歌容纳了她的家乡、姓名还有爱情:

  提起个家来家有名,家住在绥德三十里铺村,四妹子和上了个三哥哥,他是我的心上人。

  三十里铺来遇大路,戏楼这拆了修马路,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咱们二人没盛够。

  三哥哥今年一十九,四妹子今年一十六,人人说咱二人天配就,你把妹妹闪在半路口。

  三哥哥当兵坡坡里下,四妹子硷畔上灰蹋蹋,有心拉上两句知心话,又怕人笑话。

  与江南杨柳轻拂泉水叮咚的民歌不同,这陕北高原上生长出来的民歌,一上来就是倾诉,直接的,热烈的,让我看到 北方红彤彤的柿子树下的女孩子,那最初的意乱情迷。

  听说,这首歌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想去看看,那年夏天,换了几次车,来到那个叫三十里铺的地方。路口坐了几个闲人,跑过去打听这歌里的人, 回答是,那个三哥哥——现在我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郝增喜,已经过世了,而凤英,早就嫁到了黑家洼。

  原来,这两个人,并没有走到一起。

  又想去黑家洼。按那年轻人的指点,打了辆车,拐进上山的路。这条被“走”出来的路,一边贴着黄土坡,一边临着 山沟沟,当

出租车随着雨天轧出来的坎儿剧烈颠簸时,我紧紧抱住前面的椅背,并坚信是我这样勇毅的举动,维持了整个车身 的平衡。

  终于到了黑家洼,跟村头男子打听凤英家在哪里,他指东道西,让我越发一头雾水,问他能不能带我去,他连说不敢 。陕北的不敢,有“不能”的意思,以为他有事在身,只得懵懂地朝想象中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截路,上了一个坡,坡上是块 菜地,三个女人蹲在那里种菜呢。

  问,请问哪位是凤英老太太?一个女人抬起头,警惕地看着我,说,你找她干什么?我怎么说呢?因为喜欢那首民歌 ,就想看看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得可以,但也只能这么说了,那女人说,她不在,你下去吧!

  也许是黄土高坡上的风吹日晒,这女人的年龄看上去很是模糊,而且她又那么严厉,我猜她就是凤英,便一个劲儿跟 她厮缠,说自己走上这几千里的路,只为??说着自己都别扭,人家又没有请你来!

  就在这当儿,有个女人悄悄地翻到坡那边去了,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可能才是凤英本人,而这时,我还在不无委屈地 应对眼前女子的驱逐。失望加上一路的惊吓,可能还带有一点想引人怜惜的作秀,我几乎就要哭出来,旁边的女子看不过眼了 ,说,孩子,她是凤英的女子,人家不愿意让你看,你就走吧。

  既然已经说破,凤英的女儿索性爆发开来,她说得很快,我听不大明白,只听出中间不断重复一句话:俺娘是正经女 子,俺娘是有儿子的人??又说,你赶快走,俺娘的儿子在下面看着呢。

  我顺势看过去,果然,在坡下面,一个男子戒备地回头望向这边。

  也只能下去了,但上坡容易下坡难,那沙土一走一松,还是边上的女人,赶紧上来搀住我,说,你这平川上的人,咋 敢上来的?又悄声说,凤英为这事,不知遭了多少艰难,一个儿子都四十多了,还没成家哩,俺这地方的人,讲究名誉。

  原来,我们以为是美丽的传奇,对于当事人,却是一次又一次被揭起的痂疤。

  归途上,已适应路况,尘土飞入嘴中,有轻涩滋味,也许,在凤英注视着爱人远走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了那恋情的 未来,外面是一整个天地,包含了生死荣辱,无穷的变数,她怎么敢相信,离去的人,还会再回来?不是信不过他,是信不过 命运,第二年,父母让她嫁人,她也就嫁了,假如不是有这样一首歌,那也不过是一场淹没在无数平凡人生中的情愫罢了。

  然而,她的故事却被好事者编成了歌,传唱于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她失去了忘记的权利,而那个三哥哥,终身未娶 ,未必只是耽于过往,他同样被这样一种盛名连累。

  总是这样,始于传奇,终于俗世。从动人的民歌,到残酷的现实,我再一次,猝不及防地,触摸到那粗糙的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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