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庭军 一寸一寸擦亮“奥运”

　　中国经济又好又快的发展，民众的腰包越来越鼓，随之而来的是，物价上涨，房价飙升，全民皆股，教师褚毅平赚得盆满钵盈，白领郑楚望楼兴叹，民工颜庭军在为奥运工程添砖加瓦的同时，幸福着全家，崔英杰的同伴老马，则继续与城管做着猫鼠游戏。

　　18时20分，吃过晚饭之后，颜庭军决定出去走走。工地的住处里，从晚饭后到10点钟睡觉，除了男人们的荤段子和那副破旧的扑克牌，没有什么消遣。

　　出了北京大学的东校门，上了天桥，往中关村那边望去。他才发现，整条马路，都在给他亮着红灯。

　　不远处，一个建筑面积约为26000平方米的方形体育馆将在11月初竣工。这个总投资逾2亿元的北京大学体育馆，将在2008年奥运会期间承办中国人最引以为傲的

乒乓球项目比赛。

　　这里，是颜庭军现在生活和工作的工地。他们负责的是这个庞大建筑的最后装修。

　　这个48岁的中年人已经当了整整10年的建筑工人。在过去的十年中，他参与了北京及其周边省份的高楼大厦、购物中心以及其他很多建筑的建设施工。

　　“今年我给自己定的任务是赚够1万块钱。”颜庭军吐了一口烟后说道。他通常买工地周围烟店销售的最廉价的香烟。

　　颜庭军来自山东聊城农村。这些年，他打工的收入除了支付儿子的学费，还让家人在家乡盖了三间大屋以及猪圈，并买了一台21英寸的彩色电视机和一辆农用车。

　　“也只有这条路子能让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颜庭军说。

　　第一次打工差点丢了命

　　颜庭军推着独轮车往外运煤的时候，坑道顶部突然掉下来一个脸盆大的石头。

　　两年之前，颜庭军还能干一些重一些、但是收入也更高一些的土方工，而这几年，随着体力的衰减，他开始改行做装修工。

　　现在，他每天的工作是用一个拿5毫米粗的钢筋压制成的刨刀，把瓷砖、大理石缝隙挤出的混凝土刮去，然后再用刷子，让这些地方变的亮丽。一天下来，他的收入是50元。———这几乎是他在老家种地一亩地年收入的三分之一。

　　早上8时，颜庭军带着他的黄色安全帽，乘坐吊篮，登上了体育馆的顶层。然后在腰间系上安全带，往下滑行。刮一段，滑一段。

　　“出门在外，首要问题是想家，但是为了供儿子读完大学，工作辛苦些是值得的。”在工地上，他已经开始被工友们喊“颜老汉”。“老”，在一天天逼近他。

　　1996年，37岁的颜庭军第一次出门打工。他的目的地是山西的一家小煤窑。在这个小煤窑工作的第三天下午，颜庭军推着独轮车往外运煤的时候，坑道顶部突然掉下来一个脸盆大的石头。

　　“独轮车都砸变形了。”这块大石头砸碎了颜庭军靠挖煤致富的念想。尽管当时每天收入已经高达30元。

　　“命要紧啊。”第二天早上，颜庭军就把被子、衣服、鞋等所有的行李，装在一个白色的化肥编织袋中，惊慌失措地逃回山东聊城的妻子身边。

　　第一次打工的收入为负数。他甚至白白亏了100多元的盘缠。回家后，在整整半年多的时间里，颜庭军放弃了出门打工的念头。

　　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大片的农耕地都依靠村里的“3861军团”(这是一个用来形容中国内地留守妇女和儿童的新名词，3月8日是妇女节，6月1日是儿童节)。颜庭军以极低的成本，就租到了乡亲们的10来亩土地种。

　　但是，抛开化肥钱、种子钱、农业税以及交给村集体的提留款后，再支付一下土地租金，一年的种地收入所剩无几。于是，1997年夏天，颜庭军就把租来的土地，又还给了乡亲。

　　这一次，他决定跟着村里的包工头当建筑工人。

　　“第一次感到害怕，是在丰台的一个建筑工地，16层高的楼，我在上面安装钢架，不敢往下看，腿又酸又软。”颜庭军说，这一天，他甚至连午饭和晚饭都省下了。

　　建设奥运工程不会欠薪

　　在这些地方干活，吃住都不错，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领不到工钱。

　　颜庭军知道他所参与的建筑工程，是北京奥运会体育场馆的一部分。这让他在电话里狠狠地向留守在家里的妻子炫耀了一番。

　　此前，他曾在北京其他建筑工地上工作过。在听老乡、小包工头程吉虎说北京大学体育馆这边需要装修工后，他就毫不犹豫的过来了。

　　“以前就听熟人说，在这些地方干活，吃住都挺不错，最重要的是不会拖欠工资。”后者对于颜庭军尤其重要，2004年他曾在湖南一个包工头手下干了半年，但是1万多元的工资至今没有拿到。

　　除了工资是否能兑现，安全生产是另一个备受颜庭军关注的话题。程吉虎告诉记者，他的哥哥———承包北京大学体育馆外装修的一个小老板已经接到北京奥运场馆建设管理部门的通知，只要他的施工队有一个民工在施工中受重伤或者身亡，整个施工队都将丧失继续在北京从事奥运场馆建设的资格。

　　但是，悲剧仍然在发生。9月26日晚，颜庭军所在的工程队召开了强调安全生产的会议，几日前，该工地一名民工从体育馆的四楼掉下来，生死未卜。

　　“我不认识这个出事的民工，”颜庭军告诉记者，“只是听说有这么一回事。”尽管悲剧就发生在自己所在的工地，但是，颜庭军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惊慌或者悲伤。“爬上爬下的，肯定没有在家种庄稼安稳。”

　　后悔没花15元登天安门

　　妻子对他的见闻很是艳羡，但是，对他没有浪费钱去天安门城楼表示了赞许。

　　“这么辛苦，都是为了儿子。”颜庭军说。他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洗漱完，吃完早饭，7点钟开始工作。中午11点半到下午1点半午餐和休息。下午5点半下班。

　　颜庭军说到20岁的儿子时特别骄傲。儿子现在在山东科技大学上大二，读财会专业。到北京大学的工地上之后，他经常给儿子发短信，讲自己在北大的所见所闻。“儿子很羡慕呢，说他都没有福气来北大。”说这些话的时候颜庭军摆弄用一根弹性塑料绳系在腰带上的一个折叠手机。

　　这个用100块钱从熟人那里买来的二手手机，是这个人群中的幸福标志。下班后，躺在地铺上，给读大学的儿子发短信或者给妻子打电话，让工友们非常眼热。

　　“更多的时候是给儿子发短信用，电话很少打，贵。”颜庭军这样介绍自己手机的功能，这个1976年毕业的高中生能够熟练地收发手机短信。而给妻子打电话，往往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

　　上一次给妻子打电话是5月份，———为了向妻子炫耀自己的见闻。

　　这天白天，颜庭军从工程队请了一天假，这首先意味着今天少了50元的收入。他和几个工友一起，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到了天安门广场。在广场上溜达了4个小时。此后，又穿过天安门，来到了故宫博物院的午门前。

　　“故宫没有进去，要80块钱的门票呢。”颜庭军回忆道，但有一件事情很让他后悔，当时没有舍得花15元钱登一次天安门城楼。“真该去看看毛主席站过的地方。”

　　但是，这一次免费的天安门之游，还是让颜庭军在电话里向妻子吹嘘了20多分钟。

　　电话那边，妻子对他的见闻很是艳羡，但是，对他没有浪费钱去故宫和天安门城楼表示了赞许。

　　不管是在聊城老家，还是在北京的建筑工地上，颜庭军和其他建筑工人一样，生活十分节俭。工程队提供给他们的装备只有一顶黄色的安全帽。

　　被褥、衣服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如果这些装备破旧到不能用了，他们会在工地附近的地摊上购买。

　　衣服外套10元一件，他通常作为工作服；衬衣和内衣更便宜些，5块钱左右就能买到。到北京大学施工后，因为附近城管管得严，晚上找不到这样的地摊，颜庭军就托在四环外施工的工友，购买后给自己捎来。

　　“衣服没有好坏，”颜庭军说，“但是鞋子至关重要。”他从地摊上购买的是10元一双的绿色鞋帮橡胶鞋底的解放鞋。这些解放鞋不耐穿，往往一个星期就坏了。并且因为鞋底很薄，钉子、甚至尖硬一些的石子很容易就会刺穿鞋底。所以，他大多数的时候穿的都是妻子在家手工制作的布鞋。

　　这种布鞋因为鞋底是用棉布配上面粉煮的浆糊，一层一层黏合压制而成，所以被称作“千层底”，安全，耐用，差不多可以穿上一个月。每次出门，妻子都要给他准备两双带着。

　　和以往参加的工程不同的是，这次所参与的奥运场馆建设，施工方都给民工们提供了洗澡的地方。免费。这解决了颜庭军的大问题，以前，由于没有洗浴设施，洗一次澡往往要花费他5块钱，这成了购买鞋子以外，最大的一笔支出。

　　从没舍得买北京特产回家

　　妻子一直挂念北京的烤鸭，但是50多块钱一只，而且也不实用。

　　和江西、四川的那些两三年回一次老家的工友相比，家住山东聊城的颜庭军要幸运的多。刚出来打工的那几年，他更像候鸟，农闲的时候在北京干活，而到了农忙的时候，则坐一夜火车，回家帮助家里收割或者播种。

　　但是这几年，老家出现了联合收割机，所以，颜庭军农忙的时候已经很少回去了。“不值得，不如拿车票钱请机器收割，这样还不至于误工。”

　　而春节则是绕不过去的坎。每年这个时候，颜庭军就会猫在北京西站等好几天，期待着一列往聊城方向的、自己能抢到一张车票的火车。

　　虽说是中国最重要的节日，但是和火车上其他的乘客相比，颜庭军带回家的大包小包中却从来没有北京的任何土特产。

　　“妻子一直挂念北京的烤鸭，我也到超市去看过，但是50多块钱一只，差不多是一天的工资，再说，也不实用。”他强调，庄稼人所购买的东西，必须是实用的。

　　不过，下次回家，颜庭军考虑要带一些果脯回去。这是北京最有名的特产之一。他的大女儿已经出嫁一年，他快要当外公了。

　　当然，颜庭军也购买过不实用的东西。———一个价值10元钱的火柴盒大小的收音机，也是在地摊上买的，能收到5个台。“我关心山东鲁能队的联赛排名。”他说。

　　除了收听球赛，偶尔会听一下流行歌曲。他喜欢张学友演唱的《一路上有你》。

　　“和以前相比，家里现在没有什么需要我操心的了。”颜庭军对现在的生活颇为满意，儿子已开始给家里赚钱，今年暑假，儿子打工赚了900多块钱。

　　按照北京奥组委的计划，绝大部分奥运工程将在2007年12月之前完工。

　　一栋栋漂亮的建筑已经在颜庭军们的手里魔术一样立了起来。北京的官员和市民给了这些魔术师前所未有的尊重。9月份，

湖南卫视为全体的奥运工程建设者献上了一台晚会。北京市的一位副市长出席了晚会，并致辞说，几十万民工辛苦了，衷心地谢谢你们。

　　“即使奥运结束了，我还会一直在北京打工，直到自己爬不上梯子为止。”颜庭军说。

　　颜庭军在北京灯光闪烁的高楼大厦和隐约可见的吊车下散步。他在中关村附近的一家全球连锁超市前停下。脚上是妻子做的布鞋，上面还粘满着混凝土沫。

　　进去看看吧。超市的工作人员一脸的笑容让他有些迟疑。

　　“现在走在大街上，已经很少有人看不起我们了。”他对记者说。

　　虽然有些胆怯，他还是踏上了通往超市的浮梯。尽管，他可能只会买一瓶一块钱的

纯净水。

　　□本报记者 杨继斌 北京报道

　　建设奥运

　　2008年，北京将举办第29届奥运会。为满足赛事要求，北京地区共需建设31个比赛场馆，45个独立训练场馆。到目前，共有29个场馆竣(完)工。

　　北京市副市长、北京奥组委执行副主席刘敬民在十七大期间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介绍，奥运预算已由16亿美元增至20多亿美元。

　　人物档案

　　颜庭军

　　48岁，山东聊城人，现为北京大学体育馆装修工。

　　(图片：本报记者韩萌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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