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会民 断指逃窑场

　　10月24日，陕西黄峪寺村，山里的风已能把人冻得发抖，天气一变冷，李会民的右手就开始隐隐作痛。他的右手，只有大拇指和食指是完整的，剩下的三根手指都少了一根关节。

　　那三根断指，是他自己剁掉的。

　　李会民穿着一双旧皮鞋走在一排柿树下，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头也不抬，李会民就知道，“这些柿子不好吃”。在山里生活了30多年，他知道哪些树上长的柿子是甜的，哪些树上的柿子是涩的。

　　经过柿林就是栗子林，自从去年夏天，这个林子在李会民心中的感觉就变了。当他从山西一个黑砖窑逃出来后，夜里赶回山里经过栗子林时，那熟悉的栗花香让他激动，“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现在，每次经过这片栗子林，李会民难免会想起那噩梦般的7天窑工生活。那场噩梦将他的梦想都击碎了。

　　自剁手指逃出窑场

　　李会民记得，自己跑了十里路后，晕倒在路旁，随后被送往

医院。

　　打工赚些钱，这是李会民的一个梦想。

　　去年7月，他去山西临汾投靠一个朋友，“想寻点活做”。不料，朋友换了工地。在临汾火车站准备买火车票的他，遇到了一个叫王润年的四川人。

　　李会民记得，50多岁的王润年笑着走向他，问“做不做活”。

　　“这活轻，每天干8个小时，每天80元工钱。你先去厂里看，不行你就走。”这个诱惑人的工钱，让李会民决定走一趟。

　　李会民跟着来到山西太古县，走进那个叫袁子沟的窑场，他很快就感觉到了异常。窑工大约有六七十个，但看场的监工就有二十多个。窑工们动辄就会招来棍棒、皮带的抽打。

　　身材瘦弱的李会民感到活太重，他还记得，第三天，因为拉不动车，正在他弯腰喘气时，监工一砖砸到了他背上。

　　最让李会民担心的是，听一个老窑工偷偷说，他干两年了，人不能走，工钱一分都没拿到。

　　第二天一大早，李会民找到王润年的办公室，提出想回去。一名监工往桌子上丢了一把砍刀，四五十厘米长，“不想干，除非你把手指头剁下来，要不然，不听话就把你扔进窑里烧掉。”

　　李会民信以为真，他记得自己左手拿起刀，右手放到桌子上，刀一挥，中指和无名指各被剁掉一截。

　　“我从小就是左撇子，所以剁了右手，而且第一刀剁得也不狠，想吓唬一下他们，让他们放我走。”李会民说。

　　以为对方嫌自己剁得不够狠，李会民又下了第二刀。这一次，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被剁下了一个关节。

　　见对方仍没有放自己走的意思，李会民说，他抄起砍刀挥舞着，大吼“不怕死的就上来”，边往大门外退，王润年和几名监工步步紧逼，但不敢靠近。

　　“我当时往外跑，浑身是血，提着刀，过了一个铁路，跑到当地农民的菜地里了，他们才不敢追。”李会民记得，自己跑了十里路后，晕倒在路旁，随后被送往太谷县人民医院。

　　简单包扎救治后，医生说如果不治疗，整个右臂可能废掉。李会民决定回老家，借钱救自己的胳膊。

　　连夜，他赶回了山里。那时，满山的栗子树正开着花。

　　回到家乡遭遇不解

　　有人以为，李会民肯定是赌博输了钱，被人剁了手指头。

　　“山里人好胡琢磨，所以我回来的路上把绷带都拆了，不想让他们看到。”晚上9点多，从黑砖窑逃出的李会民才到家，74岁的老母亲已经睡了。

　　但断指的事还是被人知道了。

　　村民何选民回忆，当时听说李会民的手指断了，以为是做工被机器轧断的。

　　因李会民以前在家爱打

麻将，邻村的陈华兵至今仍以为，他肯定是赌博输了钱，欠人钱被人剁了的，或者是为了戒赌自己剁了的。

　　在黄峪寺村山脚下一户村民家里，看家的老人并不知道李会民是谁的大号，但说起断指的事，她马上明白过来。

　　“哦，那个娃啊，唉呀，那个娃做坏事被人剁了手指头呢！”老人摇头叹息着。

　　李会民开始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去解释，让村民知道自己的遭遇。可是，几乎没有人相信他。

　　“我当时就是不信啊，认为他说假话，怎么可能有那么黑的人呢？”和李会民关系不错的何选民事后回忆当时的疑惑。

　　过了好几个月，当电视上开始频繁报道山西黑砖窑事件后，何选民才相信，“真的有这么黑的砖窑啊。”

　　但是，仍有很多没有看到电视的村民，不相信李会民。

　　不再提娶媳妇了

　　以前还有人开玩笑说要给李会民说媳妇，可是李会民断指后，连这种玩笑都没有了。

　　10月23日下午，李会民经过两户村民的屋前，低着头，迎面过来同村挑水的牛根军。

　　牛根军脸上有些笑容，似乎想和李会民打个招呼，但见他头都不抬，小伙子嘴角动了动，终归没有作声，两人擦肩而过。

　　在何选民的眼里，自从断指后，李会民人变蔫了，“以前他话可多了，经常在村里到处串门，挺招人喜欢的。”

　　今年，李会民已经39岁了，仍没有娶老婆。按照何选民的说法，黄峪寺村穷，没有女人愿意嫁进山来。

　　若不是何选民提起，李会民几乎不说自己有个哥哥。因为家里穷，哥哥入赘到临镇一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

　　如今，家里只有老母亲和他相依为命。家里有四亩地，长着一些栗子树和杏树，每年摘果子后靠他背下山去，也只能换一千多元钱。

　　早些年在外打工，他也遇到过一个喜欢的女人，“她是陕南的，我们在一起打工认识的。”

　　回忆起这事，李会民有些羞涩地笑了，“好些年前的事了”。窗户纸捅破后，女人提出结婚，但李会民觉得自己没有经济能力，无法承担女人提出的结婚条件。最后，女人嫁给了别人。

　　“我这些年出去打工，就是想攒点钱，娶个老婆。”李会民觉得，钱是解决自己终身大事的惟一途径。

　　以前串门与人闲聊，还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要给李会民说个媳妇。可是，断指后，连这种玩笑都没有人跟他开了。

　　李会民自己也不再提娶媳妇的事了，“以前穷，好歹人是全的，现在人也不利索了，娶老婆的事暂时不想了，先把经济条件改善一点再说吧”。

　　想到西安寻个活干

　　最近半年，村民们经常看到李会民一个人坐在山头望着远处发呆。

　　曾经有一件事让李会民“改善经济条件”的想法有了盼头，但是不久，又破灭了。

　　今年7月4日，西北政法大学刑事法学院副院长王政勋及该校副教授张国伟等人，自发组成陕西民间

维权组织，给李会民等在山西黑砖窑中受到人身及精神伤害的5名陕西籍窑工，争取法律上的支持和人道援助，前往山西维权，但无功而返。

　　曾和维权团一起到山西采访的《三秦都市报》记者孙滔说，因为李会民记不清黑砖窑的具体地点，维权团在当地的努力没有实质性效果。

　　“现在想起来都怕，让我去找，我不敢。”李会民说夜里常做噩梦。

　　右手残疾后，因为真相不明，村里、乡里没有给李会民救助。而李会民也一直没有找当地民政部门办理残疾证，“那对我们山里人，有啥用？”

　　右手的残疾，让李会民干重活再也不如以前了，“干重活久了，膀子就疼。变天的时候，也会有感觉。现在，三个指头是冰凉的。”

　　最近半年，村民们经常看到李会民一个人坐在山头望着远处发呆。李会民说自己是在看风景，“天气好没雾的时候，能看到西安的夜景。”

　　他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他只是说，“还是想去打工，但再也不走远了，就到西安去寻个轻松的活干。”

　　□本报记者 褚朝新 陕西西安报道

　　打击黑砖窑救助黑窑工

　　今年，当人们还在对黑砖窑里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时，一场打击黑砖窑的飓风已开始席卷全国。一些非法窑场被查处，一些苦难窑工获救助，一些渎于职守的官员遭问责。可是，要抚平黑窑工身上和心里的那些创伤，还需要时间。

　　人物档案

　　李会民

　　男，39岁，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滦镇黄峪寺村人。2006年夏天，李会民被骗到山西一砖窑场做工。不堪打骂折磨，被逼无奈，他挥刀砍断了自己三根手指才得以逃脱。

　　(图片：本报记者 褚朝新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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