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兄弟 重生之困

　　这年秋天，不光是孟宪有、孟宪臣两兄弟，在内蒙古宁城县芦家店村，农忙后闲下来的男人们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多了许多。

　　“十年九旱”的自然条件，让这里的许多村民，选择了外出打工。千里之外的北京市房山区，星星点点的小煤窑，成了他们许多人的选择。

　　今年，北京房山加大了对小煤窑关闭的力度，没有活干的村民们，提早返乡，推后离去。

　　和其他准备随时回到煤矿干活的村民们不同，在这一次“死里逃生”后，兄弟俩决定：不再挖煤，放弃这个已经干了20多年的营生。

　　现在困扰他们的，除了身体何时恢复外，还有他们时常问自己的问题：不挖煤了，能做些什么呢？

　　身体

　　孟氏兄弟的土地上，挥锄整地的，只有女人。回家已经一个半月，兄弟俩还是什么活也干不了。

　　十月中旬的蒙古高原风清云淡，收获之后的土地弥漫着秋的气息，宽厚安详。这是一年中最后一段好时光，冬天马上就要来临。

　　人们赶在上冻之前，要对土地进行平整，以待来年。在村里，这样的重体力活一般是男人们去做，但在孟氏兄弟的土地上，挥锄整地的，只有女人—————孟宪有、孟宪臣的妻子刘凤云和贾殿琴。

　　在经历了130多个小时的生死考验之后，两兄弟发现，他们的身体已大不如前。

　　孟宪有的视力比原来差了许多，腿上还落下了风湿病；孟宪臣则坐得时间稍长，就会腰疼。不干活的时候，两人好像没啥事，但稍微干一点活就出虚汗，力不从心。

　　“在村里，没有比我们哥俩更闲的了。”回家已经一个半月，兄弟俩还是什么活也干不了，秋收都是靠亲戚朋友帮忙。

　　孟宪有家今年收成不错，院子的一角，新收的玉米码成了一个高大整齐的棒子垛。

　　一家5口人，6亩4分地，能打7000多斤玉米，按6毛多的市价，能卖4000多块。这几乎是孟宪有夫妻在地头劳作一年的全部收获。

　　可村里除了玉米啥都种不好，一家人吃的米面、牲畜的消耗、种子化肥，全得靠这点玉米去换，最后真正能拿去卖钱的，“几乎寥寥无几。”45岁的孟宪有用词不是很准确，但意思明了。

　　兄弟俩一个共同的愿望，就是身体尽快恢复，别落下什么毛病，那样，还可以出门打工挣钱。

　　“挖煤的活是决计不再考虑了，可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呢？”兄弟俩心里没底。

　　15年前，孟宪臣亲眼见一个工友的脑袋被砸扁。但对比这次，他觉得被困5天6夜的经历更令人受煎熬。”

　　对于挖了20多年煤的孟氏兄弟，8月18日的塌方，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亲历矿难。

　　1983年的一天，孟宪有刚开始干矿工才四五个月，他和6名工友在井下作业时，矿道突然塌了。

　　孟宪有和比他年纪还小的一个工友吓得直哭，班上最年长的工友就大声“训斥”他们：“哭什么！咱这是大矿，上面肯定会救咱！”

　　果然，十个小时不到，救援人员就打通了一百二三十米的矿道，7个人毫发无伤。孟宪有获救后得知，事发后，扎莱诺尔矿务局局长和当地公安局长都在井口坐镇指挥，“那架势，谁敢不卖力气救人？”

　　孟宪臣经历的矿难，比堂兄更多。

　　1991年5月，孟宪臣在七台河挖煤时，被一块矿道顶部落下的石头砸中，腰椎受伤，卧床两月后才好。

　　第二年腊月，在辽宁义县的一家小煤窑，他经历了第二次矿难。

　　那天下午6点，他们一共4个人在井下干活，突然听到头顶有吱吱嘎嘎的声响，几个人赶紧往外跑，但已经晚了。

　　一块巨型条石在孟宪臣身后落下，将跑在后面的同乡王学成压在底下，另有一人脚被卡住。他们试图抬起条石，但石头太重，纹丝不动，王学成疼得直叫唤。

　　孟宪臣狂奔出井去找千斤顶，也就三四分钟，等他回去时，上面的土方已经全部掉了下来，王学成脑袋被压扁，眼珠子都流了出来，鲜血顺着条石一滴一滴滴落。

　　15年过去了，孟宪臣对当年事发现场的血腥味儿仍记忆犹新。可对比那样的惨死井下，孟宪臣觉得自己被困5天6夜的经历更让人受煎熬，“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们

　　在亲眼目睹了两名兄长死里逃生的奇迹后，孟宪军依然希望，能够重新回到房山去挖煤。

　　秋收之后，原本是大多数人忙完了农活，启程离家外出打工的时候，但今年，很多人没有出发。

　　孟宪臣粗粗估算了一下，光芦家店村二组，70户330多口人，在外挖煤的就有四十几人，其中百分之七八十在房山。

　　9、10月之交，房山启动新一轮打击非法开采行动，包括芦家店村的这些村民在内，绝大多数矿工都被“清理”出了煤窑，失去了工作。

　　这些人被清理返乡后，有的开始另谋出路，有的无事可干闲了下来，有的则持观望态度，等着房山的煤矿重新开工招人。

　　孟宪臣说，村里的男人们出去打工无非两条路：挖煤或是搞建筑。搞建筑挣得少，干的人也就相对少一些，挖煤一个月能挣两三千。“纯粹的庄稼人，什么技术都没有，去外面找工作并不容易。”

　　孟宪臣的三弟孟宪军，原本在房山一家正规煤矿干活，这次也被清理。

　　在亲眼目睹了两名兄长死里逃生的奇迹后，孟宪军属于观望的那一拨。他说，希望能够重新回到房山去挖煤。

　　未来

　　出事之后，孟宪臣不再想为儿子完婚的事儿；孟宪有则依然盼着儿子考个理想的学校。

　　按照原来的计划，孟宪臣本想挖煤攒点钱，明年正月为儿子完婚。出事之后，他不再想这事儿。

　　操办一场婚礼就得四五万，未来的儿媳妇还委婉提出要求，说家里房子比较破旧，要结婚的话，得给他们盖5间新房。对于这个要求，孟宪臣想都不敢想。

　　现在，孟宪有想得最多的，则是一双上高中的儿女。

　　两个孩子都是他的骄傲，“懂事，学习也好。”可每年上万元的学费、生活费，是家里最主要的负担。长子孟庆华明年就要参加高考，能考个理想的学校，是全家最大的心愿，可真要那样，也就意味着家里负担将大幅增加。

　　孟宪有、孟宪臣兄弟俩开始担忧自己能干些什么。

　　江苏一家机械公司的老板在得知两兄弟的事后，曾打来电话，说等他们身体恢复之后可以去他那里试一试，具体做什么没有细谈。

　　兄弟俩觉得，不管做什么总是一个机会，到时可以去看看。

　　以前，家里所有的花销，几乎全部靠他们下井挖煤去挣。然而，这笔收入不会再有。

　　□本报记者 欧阳钦平 内蒙古宁城报道

　　矿工被埋自救逃生

　　8月18日晚，北京市房山区史家营乡金鸡台村一非法采煤点发生塌方事故，矿工孟宪臣、孟宪有两兄弟被困井下。

　　8月19日，北京市矿山应急救援抢险队赶到现场施救。

　　8月20日中午，营救现场指挥部开会认为：“被困人员已不具备生存条件，继续救援极易造成次生事故，危及救援人员安全。”决定停止救援。

　　8月24日上午，孟氏兄弟从塌方位置上方自救逃生。

　　人物档案

　　孟氏兄弟

　　孟宪有、孟宪臣，均为46岁，堂兄弟，内蒙古宁城县芦家店村村民，20多年挖煤经历。

　　(图片：本报记者 袁烽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