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存昕 知天命较真

　　一上任就想卸任，濮存昕已为辞职折腾了四年。

　　2003年，步入50岁的濮存昕被任命为北京人艺副院长，按理说，知天命的年纪当了领导，值得高兴。

　　可他却倍感困惑，并有着一脑门子的官司。

　　“我的令箭会有局限性，我会骂人，我也有知识分子的弱点。”濮存昕说，况且，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我做这个，肯定做不好演员。

　　“前两天我还求领导，快点给解决。”今年10月26日，在北京三联书店旁的一个小饭店里，濮存昕说，他不喜欢繁琐的会议与行政工作，他想卸任专职演戏。

　　放炮———人艺这锅粥

　　满天沙尘暴，光使笤帚是无用的，不管你用什么样的笤帚。

　　濮存昕说，自己正面临着一个坎儿。

　　这个坎儿就是，人艺是一个国有机制，二三十年积累了诸多问题，而他是这个长期没有艺术核心的剧院的头儿，“因为我只觉得自己对，可我又不得不把别人的意见当作我的意见去执行，这个矛盾我没办法调和。”

　　对于人艺的现状，这位副院长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描述为“一锅粥”，而他要做的是将这锅粥熬出个燕窝汤来。

　　今年，旧事重提时，濮存昕将人艺类比自然环境，“怎么保护文化，保护文艺人才，保护整个创作机制，这些和保护环境，防止土地过快的沙漠化是一样的。”

　　不过在他看来，满天沙尘暴，光使笤帚是无用的，不管你用什么样的笤帚。

　　“你让北京人艺团结团结再团结是可笑的，怎么才能从根上解决？比如专家可以开座谈会，但是需要有几个明白人在那儿听。”

　　在濮存昕的眼里，林兆华应该是那几个明白人之一，他寄望让林帮助人艺恢复青春。在濮存昕接受任命时，他就开出条件要求林兆华出任人艺艺术总监。

　　在他看来，林兆华能将评书、戏曲、大段的唱腔、歌剧的咏叹、评弹都娓娓道来，从只能依靠写实的空间里，突然间跳到一个无限的多元的表演里去，“这样的创作可能不够大众化、市场化，但中国还有这样的东西。”

　　濮存昕甚至欣赏林兆华的另类。

　　“一个剧院应该多一些文化另类，因为从文化形态上看，这种创造太难了，在今天这样的集体语境中可谓难上加难。”濮存昕解释自己看重的是林兆华的特立独行，两人也已合作二十年之久。

　　“坦白地说林兆华也做不到，一把年纪了，他自己本身也有局限性。”濮存昕称机会丧失了。

　　请辞———做个好演员

　　濮存昕在排练场里思想斗争了一天，“不行，我要辞职。”

　　现实的问题是，濮存昕迈不过这个坎儿，也未能“将粥熬成燕窝汤”，却被繁琐的会议与行政工作打乱了自身的演员生活，看到排练场上其他演员生龙活虎地排练，他有了辞职的念头。

　　早在2003年7月31日，五十岁生日那天，濮存昕在《北街南院》的排练场里思想斗争了一天，“不行，我要辞职。”

　　对领导汇报了想法，没有获批。7天后，一个周日，濮存昕带着写好的辞呈来到了北京市委大院。由于当天不办公，辞呈无法递上去。

　　“你交给我吧，我周一帮你递。”传达室的一位大爷认出了濮存昕。

　　人艺大编剧梁秉坤以为他在开玩笑，“没见过这样执拗的人，一点不懂规章制度，哪有刚上任就递辞呈的。”

　　没想到濮存昕真就这么做了，而且他一直为自己定了规矩，不坐人艺派给的车。

　　“这是我的秉性，命中注定。”濮存昕说，27岁那年，他在空政文工团，当时谈恋爱需要经过领导批准，可是濮存昕没和领导打招呼，便搞起了“地下工作”。

　　“濮存昕，你怎么穿皮鞋呢，没提干你穿什么皮鞋，怎么还把裤子也改瘦了？”团里一领导批评濮存昕，意在表达对他擅自谈恋爱的不满。

　　濮存昕毫不示弱，顶了一句：“您得过肝炎，一定要我得？”

　　较劲———人送外号“极左”

　　“你是一个小领导，不为大家说话，凭什么让大家跟你干活？”

　　濮存昕除了爱和领导较真，也常和自己较真。

　　演员李保田曾有这样一句话：演员拼到最后，拼的不是演技，而是文化。

　　虽然祖上出过两个进士，祖父在京城做过官，父亲苏民的古文功底连艺术家于是之都自愧不如，但一心想辞职演戏的濮存昕只有“高小”文化程度。

　　今年8月，《茶馆》赴宝岛台湾演出，濮存昕领队，办手续的时候，在文化程度一栏，濮存昕填了两个字“高小”，而这个高小毕业生，婉拒了北大研究生班的动员。

　　挚友童道明知道后，在电话里和他说：“小濮，你没去就对了，你的文化不在于文凭，而是你对生活的看法，对作品的理解。”

　　濮则谦逊地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他认为自省能够使他明白，“我是干什么的”。

　　三十多年前，濮存昕在佳木斯黑龙江兵团总部当宣传队队长，人送外号“极左”。其间，濮存昕只要在江滨公园英雄像旁出现，北京去的知青们立即走开。濮存昕后来才知道，大家觉得他爱向领导打小报告，不愿与他交往。

　　“我(跟领导汇报)没有坏人的意图。”濮存昕把委屈告诉了父亲，父亲回信劝他：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要懂得宽容别人。从那时起，濮存昕才第一次懂得宽容。

　　可到了北京人艺，濮存昕还在较劲。

　　“你是一个小领导，不为大家说话，凭什么让大家跟你干活？”

　　底线———少奶杀手

　　“你爱慕过别人，你爱人也爱慕过别人，你凭什么就不能忍耐呢？”

　　这个爱较劲的男人，其实也是有底线的，只不过是关于男人的底线。

　　作为名人，濮存昕的来信雪片一样多。

　　一位已是三个高材生的母亲曾给濮存昕写信，引用了梅克夫人与柴科夫斯基的情话，因为她觉得濮存昕让她想起青春；

　　一位南通的女学生写信说，看完他的戏立即对美对幸福充满了憧憬和向往，“为什么老天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呢！”

　　虽然濮存昕有“少奶杀手”的绰号，但绯闻至今离他很远。

　　在濮存昕看来，没有绯闻，因为他了解社会的复杂，只要走错一步，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

　　“精彩的女人很多，我也曾欣赏过别人，甚至也很爱慕，可是你要知道，路往前走，她却不是一个合作的状态。所以你的人生中需要忍耐，需要去承受。你爱慕过别人，你爱人也爱慕过别人，你凭什么就不能忍耐呢？”

　　“所以结婚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对方能不能长期合作，即使她有缺点。”濮存昕从来不多提及妻子———他的人生合作者。

　　“有人想考验他，可是他都能经受住了。这就是底线。”童道明说。

　　公益———真实才能洒脱

　　濮存昕做公益，利人利己即可，不刻意。

　　“家是安乐窝，是一个小房子。”这个有底线的男人说，但家不是最精彩的地方，所以才要走出去，他别有一番爱。

　　2000年，濮存昕第一次接到卫生部打来的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做防艾形象大使。

　　“你等我五分钟，让我想一下吧。”濮存昕没有立即回答。当时，防艾宣传并未普及，大多数人“听艾色变”。

　　犹豫一会儿，濮存昕最后答应出任防艾形象大使。

　　“犹豫是出于负责任的态度，答应是因为人家只是用你的形象，这对我都不难。”

　　通过和卫生部疾病控制司司长沈杰聊天，濮存昕才知道怎么做才能有效果。而他强调的是“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没有说服力，必须去做。”

　　2006年，濮存昕萌生了到艾滋病感染者家里生活一天的想法，东方时空跟踪拍摄，播出后反响很大。

　　对于作秀的指责，濮存昕说，他就要作大秀，要出大风头，这样艾滋病的宣传教育就会有更多人去理解。

　　“不过，他很清楚他和英雄模范不同。”童道明评价说，濮存昕做公益，利人利己即可，不刻意。

　　一个小插曲是，2006年，日本防艾协会邀请濮存昕和夫人赴日交流。在浅草街上，濮存昕遇到了一群乞丐正在讨钱。过往路人向捐款箱里扔铜子，濮存昕有点迟疑，“到底给多少呢？我是中国有身份的人，当然不能扔铜子了。”

　　正巧身上没有铜子，濮存昕索性给了一千，夫人也放了一千。

　　可是离开这个乞丐，前面还有一个，还给吗？濮存昕迟疑了一下，最后他选择绕过去。

　　“为什么其他路人随手就能捐款，到我这里就要计较多少？”濮存昕恍然领悟到，公益不在于早晚和多少，而是一种真心实意。

　　从2002年开始，濮存昕年年义务献血，明年，55岁的他准备最后一次献血，“50岁的心脏和60岁的心脏是不一样的。”另外，55岁的濮存昕想再演哈姆雷特，用童道明的话说，濮存昕还在寻找往前走的可能，希望抓住青春的小尾巴。

　　10月26日，首都剧场背后，北京人艺生产车间———一间200平米左右的排练场———话剧《白鹿原》进行复演前的最后一天连排，导演林兆华端坐正中，濮存昕手拿台本准备上场。

　　本子上，密密麻麻画满了标记。

　　□本报记者 天蓝 北京报道

　　辞职未成演戏忙

　　今年是中国话剧诞生百年。递交辞呈4年未获批准的濮存昕“攒足了勇气把戏演完”。他为自己定下演满100场话剧的目标，现已完成60多场。

　　人物档案

　　濮存昕

　　北京人艺一级演员、副院长。1953年出生，16岁插队下乡，1977年返回北京，进入空政文工团，1986年调入北京人艺。在人艺20多年，塑造了哈姆雷特、曹操、李白、白嘉轩等话剧人物形象。2000年，濮存昕担任“预防艾滋病形象大使”。

　　(图片：徐万涛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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