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老公，我要用我的爱温暖你”

　　新华社记者伍皓、李倩、刘敏报道

　　罗金勇：31岁，云南省临沧市永德县公安局民警。

　　2005年10月1日，罗金勇在与3名毒贩的英勇搏斗中，被贩毒嫌疑人用石块和木棍击中脑部，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在云南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病房里静静地躺了600多个日夜。

　　罗映珍：27岁，云南省临沧市永德县小勐统镇计划生育服务所干部，罗金勇之妻。在丈夫身负重伤成为“植物人”后，她肩负起照料丈夫的全部责任。在600多个艰难的日子里，罗映珍每天坚持写日记并念给丈夫听，希望丈夫能够听到她深情的呼唤，盼望丈夫能在她的怀抱里奇迹般苏醒。

　　序幕———医院病房

　　白色的

　　罗金勇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身体偶尔痉挛几下，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但他活着。

　　年轻的妻子罗映珍，美丽的脸庞上挂满忧郁。此时，她正把脸贴着丈夫的脸，泣不成声地念着手中的日记：“亲爱的老公，今天是第609天了，我也给你写了600多篇情书，你为什么还不起来和我说话啊……”

　　眼泪，一滴，一滴，顺着罗映珍的脸颊，轻轻滴落在丈夫的身上。

　　罗映珍：亲爱的老公，我知道你在努力。我要用我的爱温暖你、激励你。未来的日子依旧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尽头，但我仍要每天为你歌唱，寂寞地歌唱。

　　罗映珍开始轻轻地唱歌，是著名女歌手阿桑那首忧伤得让人掉泪的歌：“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地狠狠地/歌声是这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

　　如泣如诉的歌声回荡在病房，穿透人们的心。

　　日记本的扉页上，呈现出这首歌的歌名———《寂寞在唱歌》

　　1、出租房内深夜

　　夜色朦胧，喧哗的城市沉浸在无垠的宁静中，除了天边透过玻璃窗苍白的月光，时而还能听到隔壁楼房里传出一两声婴儿的啼哭。大地也进入梦乡了。

　　罗映珍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黑漆漆的小巷，孤独地回到出租房里，心情沉重地拧开门锁。屋里空荡荡的，凉风似乎能从各个角落袭来，肆虐着她空洞无依的心。

　　顾不上洗漱，罗映珍懒懒地倒在小屋一角用一床烂棉絮垫成的地铺上，舒展一下疲乏的身体，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索性爬起来，踱到一张小方桌前坐下，拧开桌上的台灯。灯光昏暗。

　　她在这昏暗的灯光前发了一会呆，然后摊开面前的一本日记本，趴在桌上开始写今天的日记。在600多个日子里，罗映珍都是在这张小方桌上书写着献给丈夫的“情书”，无论有多累，无论有多晚，一天都没有间断过。

　　有几滴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摊开的日记本上，洇湿了文字。日记，密密麻麻；小方桌上的日记本，厚厚一叠，一共16本。

　　罗映珍在奋笔疾书，一行行浸透她悲苦和深情的文字映入眼帘：

　　……“亲爱的老公，今天是第247天了，你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晚上我疲惫地回到小屋，躺在床上却思绪万千，难以入睡。书上说：夫妻不是两个人，而是二者合一，结为一体。真的是这样，你我早已合二为一，你是我的全部，我亦是你的所有，舍一不可。没有你，我就像一棵枯萎的草，生活毫无意义，绝望地数着日子。何时盼得爱人醒啊……”(罗映珍日记，2006年6月4日)

　　突然间，罗映珍从桌上的一面小镜子里看见自己鬓角悄然而生的几根白发。她用手仔细地拔掉白发，不禁潸然泪下。

　　……“老公，我为你担惊受怕，为你伤心流泪，为你备受委屈。我一个人独自承受这些苦累，你说我的负荷有多少？我不仅是竭尽全力，更是透支我的体力精力，何止千倍万倍。你知道吗，这几年来，我长了多少根白头发，我整整老了十岁还不止。在我的身上实在看不出27岁该有的青春和活力了。”(罗映珍日记，2007年3月2日)

　　泪水从罗映珍的眼角缓缓流了出来。在她的眼前，又闪现出一年多前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2、探亲路上白天

　　随处可见“欢度国庆”的布标，大红灯笼，彩旗招展，节日气氛十分热烈。这天是2005年10月1日。

　　一辆长途客车奔驰在云南省临沧市永德县小勐统镇的公路上。

　　身穿便装的罗金勇面对着车窗外，似乎在观赏着秀丽的水光山色、红花绿树。然而，他的眼神却不时瞄向后座，警惕地观察着3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后座上的3个男人一言不发，目光闪烁不定，神色紧张地一会儿打量着车内的旅客，一会儿望着窗外。

　　罗映珍像小鸟一样依偎在罗金勇的肩膀上，撒娇地说：“老公，你终于有个假期了，我们今天先去看望生病的父亲，再去看刚生完孩子的嫂子。过两天你带父亲到保山市医院看病，记得要给他做B超、胃镜和肝功。”

　　罗金勇随口应着，有点心不在焉，眼睛的余光仍在扫视着那3个男人。

　　客车在大垭口村前停下。后座的3个男人相互使个眼色，站起身，从座位下面拿出一个手提袋，下了车。

　　罗金勇霍地从座位上站起，紧跟着跳下车，抢先一步拦住他们的去路。

　　罗金勇：站住，我是警察。我要检查你们的袋子。

　　罗金勇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人民警察证，朝三个男人一亮。

　　3个男人一惊，拎着手提袋的那个人惊慌失措地将手提袋藏到身后。

　　毒贩甲：“我们……袋子……里面没有哪样……没有哪样……”

　　3个人一边说，一边撒腿就朝车后面跑。

　　罗金勇一个箭步冲过去，紧紧抓住了手提袋。他伸手往手提袋里一摸，立即摸到一块块毒品海洛因。

　　拎着手提袋的贩毒分子回过身来抢手提袋，罗金勇与他搏斗在一起。另外两名贩毒分子一个从地上抱起一块大石头，另外一个拿起路边粗粗的枕木，凶恶地朝着罗金勇扑过来。

　　3个人围住罗金勇，气急败坏地用石块、木头猛砸他的头部、身体。

　　殷红的鲜血从罗金勇的头上涌出来。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3个毒贩拔腿逃窜。

　　一切是这么突然。等罗映珍奔到跟前，眼睁睁看见丈夫倒在血泊之中。她哭喊着扑到丈夫身上，又猛地毅然站起，勇敢地朝着毒贩逃窜的方向追去。

　　在她的身后，汇聚起越来越多的群众……

　　……“你明明知道要冒生命危险，你还是不顾一切地上前去盘查。当时你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可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从认识你到现在已有7年了，我已了解你是多么不顾个人安危的人。多少次惊心动魄的场面你都经历过了，我也习惯了。可看到你倒在血泊中，我全身的血都凝固了。担心多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强忍着巨大的痛苦，叫喊群众，并为你打针、包扎，和群众一起捆住毒贩。老公，从你倒下后，我一直在呼唤你的名字，让你看妻子一眼，喊我一声，可你一直都没有！”(罗映珍日记，2005年11月2日)

　　3、病房里白天

　　天蒙蒙亮，城市尚在苏醒中。

　　罗映珍从出租房里出来，一路小跑着来到楼下的菜市场，买了些新鲜蔬菜、肉类，又一路小跑返回出租房里，绞碎之后混合了营养粉，盛在瓶子里，提着就往医院走。

　　早上8点到晚上9点，罗映珍把全部心思都花在照顾丈夫身上。

　　罗映珍给丈夫端来一盆温水，轻轻为他擦洗身体，她要让病床上的丈夫每一寸肌肤都干

　　干净净。

　　罗映珍把清早起来为丈夫赶做的流质食物，用导管细心地喂给丈夫。有食物从丈夫的嘴角溢出，来不及找毛巾，她赶紧用手为他揩净。喂完食物，她又紧接着为丈夫喂药。

　　过了一会儿，罗映珍帮丈夫翻一次身，为他按摩半个小时；又过了两个小时，罗映珍把丈夫翻过来，再为他按摩半小时。她一边轻抚着丈夫没有丝毫反应的身体，一边喃喃自语。

　　罗映珍：老公啊，不是我有意要折腾你，你在床上躺得时间久了，抵抗力明显下降，稍微的粗心都会导致你患上并发症。不给你经常翻身，你的皮肤就会生褥疮。你忍着点呵，老婆好心疼你。只要你还有一口气，老婆就让你活得健健康康的……

　　空闲下来，罗映珍坐到椅子上，拿出与罗金勇结婚时的照片，一遍一遍地看，一遍一遍地想。照片里的丈夫笑容可掬。

　　……“记得谈恋爱时，说实话，我并没有投入太多感情；结婚后，我们的爱才真正开始，而且越来越好。如今我更爱躺在病床上的你，因为你是我的选择，既然选定了就要真正投入，就要负责任。而你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一封情书，也很少给我发短信。现在我每天都给你写情书，为你用心做每件事。还为你种了两株万年青，我希望你的生命之树长青。老公，不要让我失望，快点好起来吧。”(罗映珍日记，2005年11月2日)

　　罗映珍沉浸在对爱情的甜蜜回忆中。

　　突然，病床上的丈夫一阵痉挛，她慌忙丢下照片，纵身扑到病床边。

　　她抓起丈夫抽搐、紧缩的手，忙不迭按摩，不停地亲吻他的脸、他的手，同时一遍遍地安慰着丈夫，直到他完全平息下来。

　　……“今天是第383天了，从中午2点55分开始你的癫痫又发作了，越抽越厉害，心率190多次，体温竟然达到42摄氏度。我急坏了，真怕你坚持不住，同样又是站在你床边不停地安慰你，一直到下午6点30分你才渐渐缓和下来。这几天我有种要崩溃的感觉，头疼、心烦，晚上睡觉惊醒好几次，然后就祈祷，每次都是想到你。几天来眼皮一直在跳，或许是睡眠不足，总之每天都心慌慌的，连走在路上也会自言自语祈求你快点好。”(罗映珍日记，2006年10月18日)

　　4、街心花园白天

　　在医院附近有个小小的街心花园，这是罗映珍唯一可以散心的地方。

　　喧闹之中，罗映珍呆呆地站在街道边，闻着野菊飘来的淡淡香味，看着孩子们在滑冰，年轻人追逐打闹，老夫妻携手散步，心里突然升腾起对过去美好生活的回忆。

　　……“老公，你说4年前的我们在干什么？那是我们结婚的日子，我们在唱歌，亲友们都来了，一直唱到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真是热闹。跟老婆在一起的日子多么快乐，你经常说，你是幸福的，你很满意你的婚姻，因为你娶了一个好老婆。但你也不止一次对我说：‘老婆，你嫁给我太亏了，没给你买过一件好衣服，没过上几天夫妻生活，让你受苦受累，过着清贫的日子。’可是老公，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嫁给你。”(罗映珍日记，2006年12月25日)

　　闭上眼睛，罗映珍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世界的纷纷扰扰。她大口呼气、吸气，想把心里的悲伤散发出去；她对着天空、太阳、月亮、星星祈祷，希望丈夫能尽快醒过来，完成他们始终没有完成的梦。

　　……“老公，我们两地分居，3年了都没敢要孩子。有时你还会问我：‘老婆啊，我们家最缺什么？就是一个娃娃。’我们说好了今年11月就要一个，没想到……老公，用你的毅力创造一个奇迹吧，你一定要站起来，像原来一样乐观地生活。等你好了，我们就生个孩子，一家人快乐地生活。”(罗映珍日记，2005年11月2日)

　　罗映珍的哥哥：放弃吧，映珍，罗金勇的伤很难恢复了，你要拖着他走完你的人生吗？

　　罗映珍的父亲：女儿，别放弃，像金勇那么好的人，老天会可怜他的。即使以后残了，我们一起养着他。

　　一位被罗映珍真情打动的暗恋者：映珍，你应该考虑你的将来了，你还这么年轻。我在报上看到还有背着瘫痪丈夫改嫁的女人呢，我愿意同你一起照顾金勇兄弟一辈子。

　　徐徐吹来的风儿散乱了罗映珍的发丝，像她的思绪般万千。

　　……“老公啊，这些天有一个人总是来医院找我，他的意思我很明白。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该有新的生活呢？但是人不能只要自己的快乐。只要你还有呼吸，老婆就永远陪在你身边，永远也不抛弃你。这是我们俩的约定。你还记得刻在咱们结婚光盘上的那首《约定》的歌吗？以前只要我一生气和你吵嘴，你就用你那走调的嗓音给我唱：‘一争吵赶紧要喊停。’你就只会这一句，其他的歌也不会唱，你不会唱歌，不跳舞，不打麻将，不抽烟，酒只是偶尔才喝一点，你可真的是够老实。我就爱你的老实。虽然你不会玩，也不浪漫，但是你却很心疼、很爱老婆。你总是说你最成功的事就是娶了一个好老婆，你会一辈子疼爱你的老婆。可如今你已失去知觉，你不知道你自己，也不知道老婆。你要怎么去爱你的老婆，你还怎样兑现你的诺言？老公啊，你快醒来吧，我还要等着你好好爱我……”(罗映珍日记，2006年10月1日)

　　尾声———家乡的山坡上

　　在罗映珍工作的地方，有个开满野花的山坡。那是罗映珍和罗金勇山盟海誓的地方，是夫妻二人谈心赏月的地方，是他们牵肠挂肚、思念万分的地方。

　　阳光明媚，繁花似锦，彩蝶飞舞；月影婆娑，缠绵悱恻，披星戴月。

　　……“今天是371天，是中秋之夜了，不过城里没有月亮。等你好了，明年的中秋，咱们回农村去，回我的家乡，一起赏月，那里有明朗的天空，有闪烁的星星，有皎洁的月光。今晚的节日饭我在病房里陪着你一起吃，虽然你不会说，不会吃，但我相信你知道我陪着你过中秋夜。我在饭店里买了3个菜摆在凳子上吃，我喊你：老公，吃饭了！你要和老婆一起吃饭、吃月饼，和老婆一起过中秋。喊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想哭，但我没有。这是中秋节，要高高兴兴的，有你陪着就该快乐了。我们几年没在一起过中秋了，虽然你不会说不会吃，但我相信你的心是牵挂着老婆的！”(罗映珍日记，2006年10月6日)

　　在罗映珍的梦中：罗金勇拿着一束野菊花，笑吟吟地站在家后面的山坡上，眼睛温柔而流淌着浓浓的爱恋，看到罗映珍就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抚摸着罗映珍日渐苍老的脸庞，他们没有言语，相视而哭，相拥而笑。

　　……“亲爱的老公，我听说蝴蝶是爱的化身，代表爱情。梁山伯和祝英台就是化成彩蝶比翼双飞的。我真的好想和你一同远离这喧嚣的城市，到开满鲜花的地方平静地生活，像蝴蝶一样在花间飞舞。”(罗映珍日记，2005年11月9日)

　　有幽怨、轻柔的歌声从远处飘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韧，那是罗金勇、罗映珍夫妇最钟情的《约定》：

　　“我们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我会好好地爱你/傻傻爱你/不去计较公平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