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警察们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30日10:58 《法律与生活》杂志

  文/胡玥

  有一些珍贵的东西,它们悄然落在你的生命里,像一些纯静的风、湿润的雨,可是,它们又是易逝的,它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无法留住它们。

  过米拉山口

  在去西藏的路上,我会被异常于我的日常生活里的别样的阳光、雪山、水草、牧人、牛羊所牵扯和感染。此刻的我,行走在海拔5000多米的米拉山口上,风马旗鲜鲜艳艳地飘在白雪皑皑里,风吹过我,雪粒子也吹过我,空气纯净得连一丝尘埃都不曾现。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明了了那个叫安德盛的警察和那个叫董永的警察内心的纯净和无尘……

  从前,我不曾知道在这个雪域高原上还有这样两个警察的存在。为了驱散黑夜的寂寞,陪伴的友人讲着路上听来和发生的故事,开车的罗宾也给我们讲了不久前他行车到这里发生的一段经历——

  当时我们是从林芝往拉萨赶,因为快天黑了,车速不由得快了起来,行到这儿的时候就被两个警察给拦住了,说我们超速了,按章要罚我们。

  我们知道超速了,警察要罚我们也没得说。可是,警察说要罚我们却并不急着开罚单,而是绕着我们的车转了一圈,然后回到我们的面前说,你们走不了了!我们一听就急了,不就是超了点速吗?我们交了罚款你就该放我们走人。我们正在想据理力争时,其中那个年纪大的警察拉着我们转到后面的那个车胎前说:“你们的胎已经爆了,你们这样走下去要多危险有多危险!”我们都被那个爆胎吓呆在那儿了。这时,两个警察从他们的车里拿出了换胎的各样工具。

  山口的风夹着雪粒子不停地刮过来,我们瑟瑟地站在风雪中,两个警察就像风中的两棵默然无声的大树,对风雪好像全然无动于衷,专心地给我们换胎,其中年纪大的那个警察在操作中不小心指甲盖被铁器给掀掉了,他一定很疼,风又这么大,这么冷,可是他一声不哼。血顺着他手里的工具流淌下来,流到地上、雪里……

  罗宾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我的心里有丝丝缕缕的疼并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感动……罗宾说,那天,警察帮他们换好了备胎,并没罚他们,而是嘱咐他们路上开车慢点,就放他们走了……

  这一路,我无法再忘记那两个警察,那两个警察在雪地里帮着罗宾换胎的情景就像默片电影一遍又一遍闪动……在这样偏远的山路上,那两个警察连名姓都没有留下,他们还帮助过多少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我跟罗宾说,我要找到他们,我想见见那两个警察。

  罗宾说,不瞒你说,此来,我也是想找到他们,因为离开他们之后,一路走下去,越想越是感动,我真想当面再说一声谢谢。

  我们一路回转,一路打探出那一路段属于工布江达交警大队。到了工布江达交警队的大门口,才突然想这一天是星期天,我们要找的警察会在吗?

  大门口有一个女的在值班,罗宾跟她一描述帮他换胎的两个警察的模样,女人就说,你是说安德盛和董永吧,董永休班,小安正好在。

  小安,一个高高大大的汉族小伙子。他看你的时候,目光里充满了善良和温存。我问他,那天,为什么没罚罗宾他们就放他们走了?小安笑着说:“帮他们换了胎,放他们安全地行走,比罚了他们,让他们不安全地行走,我们宁愿选择不罚。这不罚,远比罚还有效,他们会明白和懂得我们不是故意要跟他们作对的,是真心帮他们……”

  跟小安聊天,我才知他是一个人在工布江达当交警。他的家在拉萨,娶了一个拉萨的藏族女子。小安说,他之所以安身立命于工布江达是因为父亲。父亲曾是这一带有名的筑路工程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从米拉山口下来的路上……

  小安说,他和师傅董永其实主要是处理事故,但是他们从来都不是在家里等待事故的发生,他们常常在路上。他们在路上并不是出于罚谁的目的,他们认真仔细地检查和观察过往的车辆、车况,及时发现潜在的危险,将事故消灭在萌芽中。他们内心都喜欢“把事故消灭在萌芽中”这句话,他们不希望任何一辆车子有潜在的危险。他们在路上,更多的是一种暗示和警醒,一般过路的车辆和司机,只要看见他们的警车在路上行走,都会自动降下车子行进的速度。

  重过米拉山口的时候,重过小安的父亲逝去的那个地点的时候,我是理解他的全部情感的。选择了“在路上”的小安,除了对父亲生命永逝不再的一种永恒守望之外,更多的是把每一个过路人都当成自己的一个亲人,他默默地不为人知、不求回报地完成着对每一个过路人平安的守望……

  那一天,遗憾的是我们没有见到董永。人生有许多的擦肩而过,我们甚至不知道董永长什么样。夜色里的米拉雪山净美极了,它们泊在星光里,也是与我们的一场擦肩而过。

  孤独者的美丽

  在那大片的荒野里,飘游着黑的、白的牦牛和羊群。它们在我们车子的远方,一派凝止不动的样子。我们经过的道路两侧的山上生长着虫草,正是采挖虫草的季节,白云悠悠的山坡上,总会有三五成群结伙的藏民弯着身子,弯成一个园点状散淡地在挖虫草。

  车子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便进入了无人踪的荒漠地带。黄尘弥天弥地地铺盖着四野,感觉不是我们身在其中,而是在看西部的某部大片,幻想会有酷帅牛仔或是艳丽女郎出现在黄尘散去的夕照中……就在这时,听见友人喊,帕里镇!我们已经到了世界海拔最高的城镇!转眼间,帕里镇边防派出所的报警牌就醒目地横在眼前。

  街市之中,一群又一群人扎着堆在买卖虫草。我们暂短地停了一下,我在想,这么遥远的雪域,我是不是该去寻一下帕里镇派出所的所在?那些边防官兵们,他们在距我们如此的遥远里是怎样生活工作着?因为是私人的假日出行,我是发誓不做任何采访的,所以我只是在心中闪念了一下看一看的念头,并不鼓励自己要生采访的心。

  我此行的目的地在亚东。我想去中锡边境看一看。听说七月份口岸就要开放了,我想在它没开放的时候看一看没有被人为污染的自然里的一切。

  亚东很小。亚东的夜晚有一只半圆的月亮还有一只狗吠。月亮是从旅馆窗帘的破洞里投射进来的,那狗吠却是整宿的、一刻不停地从夜阑深处入侵进来,赶都赶不走。这不眠的一夜,我竟然一直在想着帕里镇派出所。我想,我已经走到了这么远、这么高的地方,我要是不去那个派出所看看,我的一生会不会后悔和遗憾?

  我可不愿带着后悔和遗憾行走今生。所以,第二日无论多晚,我都想在回返的路上寻一下帕里镇派出所,哪怕我仅仅是站在它的门口望上一眼呢!

  人这一生,意念之中所坚持的,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想生命的前路,一定是早已埋伏好了我与裴奕相识的这一场机缘的,要不,我为什么会在这人生的行色匆匆里,来和去,要两次经由这同一个地方且执意要进到这个派出所看一看呢?当然,在此之前,我是万万想不到,帕里边防派出所现任的所长竟是一位女性。其实,在这海拔4000多米的高原上,一个女警察生活在一群男警察之中已属罕见,而一个年轻的女子要带一个清一色男人的队伍,这支队伍还是一个连年模范的派出所,她真的是让我不得不心生感叹。裴奕是在康定长大的女子,我喜欢她那被高原的阳光晒出的健康的棕红肤色,我也喜欢她一说话露出的洁白的牙齿,还有她那阳光一样明媚的微笑。

  裴奕说,她是2006年2月14日

情人节那一天来到帕里的。我说,噢,情人节,选这样一个温情浪漫的日子,有故事吗?我没想我触到了这个美丽女子情感的痛处。她说:“我的情人节早就没有故事了。我的爱人跟我一年入伍的,他,2003年的春天因肺癌走了……”

  我的心一沉,再不知说什么好。在这高原的寂寞里,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她该汲着怎样的坚强忘掉旧有?甚或,她从来没想过要忘掉什么,她就是汲着往日留在生命里的那一份凄美的爱与温情,在寂寞和孤独里,异常坚定和坚强地行走在自己选定的、一般的女子所不敢选择的另样的人生路途中。

  这“另样”,比起我们的日常生活,呈现的是异常的艰难和艰辛。她的女人的卫生用品都是她来帕里的那天从拉萨买好了带来的,那些用品,要够她全年用的……这里的厕所都是在露天里,镇上多狗吠,她初来的时候,夜里不敢一个人去厕所,只好从下午就不敢喝水了……

  整个帕里镇,没有一处洗澡的地儿,要想洗个澡,得搭车去亚东的大众浴池。方圆几百里,就那么一个公共浴池。她得等所里的蔬菜吃完了,搭买菜的车去一趟亚东,每个月,她都盼着菜能快快吃完,那样她就能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地洗一次澡……

  裴奕在这个镇子上常去一个叫边确的老太太家。老太太孤身一个人,已经85岁了,年轻的时候是这一带有名的美女,可是,老来凄凉,裴奕挂念那个老人家,时常去照看她。派出所给她补漏的房屋,帮她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她感念裴奕待她的好,说她从年轻的时候起珍藏了许多的宝物,藏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她要告诉裴奕她这一生的秘密,因为她觉得裴奕这女孩子要多好有多好!每次她欲说这个秘密时,裴奕就笑着把她的宝物的话题叉开去……

  我本来是想让裴奕带着我们去看看边确那个可爱的老太太的,可是太阳已经落山了,我们还有几百里的路程要赶。

  裴奕执意要送我们到镇子的路口。镇子上的女人们站在自家的门口,看见裴奕经过都冲她点头微笑。

  夜路漫长,而裴奕站在路边,在风中向我们挥手的那个影像,在夜路之上却是异常清晰。我想,这一生,我跟裴奕或许不会再有第二次相遇,可是,我惦念那个在高原上孤独而又美丽的女子,这一世,无论在怎样的遥远里,我愿是那个于默然里永远为她祈福的人!

  他有一颗西藏高原的心脏

  我从西藏回到北京,心跳恢复了正常,行走也不再气喘,大脑的给氧也异常地充裕。可是,我还是万分地怀念和留恋西藏。

  我想起一个人,他在西藏已经生活和工作了20多年。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在北大的校园里吸吮着北京这个城市的阳光、空气,可是现在,他从西藏回到北京开会,一下飞机就被抬到了阜外医院,他的心脏已经不适应平原了!医生给他的心脏做彩超,他躺在心动过缓的无奈里,却发现许许多多实习的医学院的学生们在那医生的带领下,像瞻仰遗容般排着队瞻仰他那颗心动过缓、每分钟仅有40多跳的心脏,他听见那位医生跟学生们现场解说,他这颗心脏是典型的西藏高原的心脏……

  他叫孙凤鸣,内蒙古人,1983年北大法律系毕业后援藏至今,现任西藏自治区公安厅副厅长。

  我知道他本来是拥有一颗所有在平原上生长的正常人正常心跳的心脏的,是他自己要求去西藏的。多少年过去了,问及他为啥要求去西藏,他说:“我进藏的动机一点也不高尚。我是北大法律系的,毕业分配时要把我分到中国政法大学,同时分去的还有我的同学诗人海子。当时我不想当老师,北京又没别的合适的单位可去,我就找管分配的老师提出回内蒙古老家。老师说没名额,我一赌气就跟老师顺口说,没名额那我去西藏!学校一听这个高兴啊,他们正大张旗鼓地动员毕业生们去西藏呢,动员了好长时间都没人去,终于蹦出个自愿去西藏的,学校不遗余力、大张旗鼓地宣传,我就被驾在那儿了,那就叫骑虎难下,只能进不能退了,因为是你自己张口提出要去西藏的,没人逼着你去啊!当然,这里边还有一些小私心杂念,比如进藏可以提一级工资。我们家里穷,也想给家里分担一下吧。如此,就去了西藏。”

  “而当警察也是我的一个不得已。我入藏时,全拉萨只有一个饭馆、一个澡堂子、一个理发店,都叫人民饭馆、人民浴池、人民理发店。我听说公安厅有澡堂、有食堂,就提出到公安厅吧,因为在西藏有洗澡的地儿、有吃饭的地儿真是不错了。其实,我还是有很多机会回内地的。我们是援藏8年,8年头上,好多援藏的人都离开了西藏,我留到西藏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爱上了一个藏族故娘。所以,许多人都说我是为西藏献身,我讲老实话告诉他们,我是为藏族的一个女孩子而献身了!”

  当时,听他说这句打趣的话我们都笑了,可是事后每想起这句话,我心里就涌满了潮潮的感动。我们谁都没有见过他的藏族姑娘,可是,我们都相信,她一定是他这一世心中最美的雪域莲花!汲着这超凡脱俗冰清玉洁的真爱,他度着他今生永不言悔的一份岁月和生活……

  孙凤鸣说,那时真是仗着年轻,踢足球、跑步,像在平原上那样剧烈活动,心脏慢慢肥大。“常年在西藏,我是心动过缓,每分钟40多次,而常人一般是60~100次。我难受的时候,就觉得浑身没力,左边全麻,我一连吃了4年的丹参,现在有所好转。不过,这儿身体累点,但是心不累,单纯。在西藏,人和人的关系非常单纯,自治区的领导一天上厕所都要见好几次,不像在北京,见领导就像见大熊猫一样,难啊!我这个人比较懒散,骨子里还算是个文人吧。命里推着我走到这里,我是情系西藏,命系西藏。想来,我的人生中不缺少什么,也不遗憾。”

  我说,对了,海子,你的同班同学,他也到过西藏的……

  孙凤鸣说:“我是从海子的诗集里看到他到过日喀则、到过江孜……但是,他没找我!”

  我说,你当年要是服从分配,不也跟海子分到了同一个学校,兴许你跟海子一样会成为诗人。他说,那也有可能我跟海子一块都到山海关卧轨自杀了。我们大笑,笑完却又都悲从心生……为海子?为人生命运的苦短无常?

  而我们活着。

  我知我面前的这个人,跟众多的人不一样,虽然他有一颗典型的西藏高原的心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活得精彩、活得真纯、活得唯美和爱情……他就像掠过我们平凡生命的那只飞得极高极远的大鸟,他所抵达的高度是我们无法抵达和领略的……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7年11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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