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猎人周正龙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2月06日10:03 南方周末

  两个月之后,依然不时有记者前来。一拨走了,新一拨又来,而最久的在此已经一个多月。

  记者们把每天前往周家的例行探访戏称为打卡上班。周家门前的柿子树,开始是郁郁葱葱,然后掉光叶子,露出满树的红柿子,到现在,只剩下了一树光光的枝丫。

  12月1日,镇坪小雪。秋天拍下的华南虎,一直被热议到了冬天。陕西镇坪县城关镇文彩村农民周正龙,以一己之力,调动了举国观者的神经。逾百家媒体数月的采访,而他的言行在质疑者看来滴水不漏,被认为不可思议。

  一句老话在当地口口相传:“遇见虎,三年苦”。发生在周正龙身上的故事,似乎正应验这个预言。

  猎 人

  52岁的老周,是当地有名的猎人。

  他的有名体现在,省里来专家考察,他都被请做向导。因为这个事情,今年7月县政府专门给他发了一个大红的荣誉证书,“以表彰其在华南虎调查中成绩卓著”,另附奖金1000元。

  在老周看来,家里的四亩地没有什么收成,每年养三头猪也只是一年的肉食,家庭的经济来源,更多是靠他打猎的收入。“前年冬天我带着徒弟,捕了二十多头野猪,每头野猪500-2000元,三个月的收入就过万元。”他从18岁开始打猎,一直到50岁。中间只有两次外出打工,但在他看来都不如打猎,那是他最风光的时候,冬天下雪后,就在山林里下套,追野物。

  他的贴身武器是一把匕首,自称是十多年前去西藏的一个朋友帮他买的,当时都值一百多元。这把匕首不仅打下猎物无数,并曾数次化险为夷,救了他的命。“好家伙,有一次一个重300斤的野猪直直地冲过来,从上往下飞扑过来,我一刀刺脖,一刀毙命。”老周眉飞色舞。

  老周说,为了拍到老虎,他在山上转了一个多月,追踪新鲜的老虎脚印。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山上,有时候会在山上待好几天,夜晚就在山上露宿。有次夜晚下雨,第二天早上身上都湿透了,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接受采访时,他会告诉你,有什么问题,最好先一下子问完,“我好慢慢跟你讲”。就像打猎的时候,根据猎物的足迹判断猎物的走向一样。“一般人连脚印都找不到”。

  听完问题后,他就知道了你的意图。遇见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就眯着双眼一直看着你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不讲。”

  猎人老周抽烟,但是不喝酒,只是在11月25日省林业厅副厅长朱巨龙的宴请中,他喝了半杯。但有一次和记者们谈起酒量,他一不小心半开玩笑地流露:“喝酒啊,我能把你们都喝翻。”

  他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狩猎证,这也是最后的一张狩猎证。记者看到,该狩猎证有效日期是2007年5月10日至2008年元月30日,但事实上从来没用过,因为从去年开始,全县就禁猎了。

  这张狩猎证上,老周的指标是野猪5头,黄麂5只,毛冠鹿3只,草兔100只。

  老周认为,其实是他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猎人生涯,这其中虽然有失落,但也有荣耀。“去年我给省上的专家余小平教授做向导,他跟我讲,老周你捕猎这么厉害,禁猎要先征求你的意见。为了华南虎生存,我只好同意。第二天就发了通知。”

  直到今天,老周还多次向记者打听,哪里还被允许以及适合打猎,他想在这段事情结束后,继续做一个猎人。

  明 星

  11月25日,老周进城,去镇坪县宾馆见林业厅副厅长朱巨龙,在楼下就被人截住了。“老周,你是一个名人了啊,我们合个影吧。”老周不苟言笑,但是满足了对方的要求。

  在宾馆和记者们见完面,省里、市里、县里的人又逐一和他合影。

  华南虎照争议愈热,老周名气愈响。他有了自己的律师,前后多次去公安局报案,并和国内知名的网站打起了官司。数不清的媒体到来,他并不犯怵,在早期的采访中,他会对等着的记者们说,“你们不要急,我一家一家接受采访。”“那架势真有大牌的风范。”中央电视台的一名记者说。

  最早的邀请来自广东顺德,当地一农庄请他去拍老虎,月薪3000元,包吃包住。但对方的邀请带一定意味:提供三只虎模特,提供2000万像素的相机,让老周拍照。老周最后没有决定答不答应。

  11月27日下午,三位不速之客成为了老周的座上宾。对方搬着三箱酒放在了堂屋,二话不说就拿出广告招贴在老周家的墙壁上贴了起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的老周,还帮忙贴了贴。

  原来是宁陕县一家酒厂专门驱车一天过来和老周商谈代言。“我们考虑到老周拍虎是一个壮举,和我们酒厂的想法也吻合,老总就派我们过来看看,有没有可能合作。”业务主管童新春说。

  老周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只好私下征询了一些记者的意见。

  该酒厂私下里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有自己的忧虑:“我们也是一个初步的意见,如果最后虎照被认定是假的话,代言肯定也是不合适的。”留下两幅广告在周家的墙壁上后,对方说接下来再商量,然后离开。

  12月2日,一个山东小伙子专程来镇坪看老周,小伙子姓王,在东北做电焊工,今年19岁,认定老周是拍虎英雄,自称是老周的粉丝。老周对他的到来也很高兴,觉得可以带他上山寻虎。

  但和记者私下的交谈,小伙子带些失望,看了老周的房子,和老周谈了谈,他发现,原来老周不过是“很普通一个人”。

  但邀老周前往演播现场的电视台更是不断,每次有新的消息,老周甚至半夜两点也会接到记者的采访电话。媒体越来越多,一些还带着明显的敌意与质疑。开始时老周还一遍遍复述,到后来对拍虎的事情已不愿意提:“不说了,你自己去网上查。”

  他开始以自己的方式耍大牌。电视台要连线,记者要采访,那好,先回答对一个问题。“皇帝见了要下马,夫子见了要下跪,是哪一个字?”

  回答不对,免谈。

  版权人

  老周具有极强的版权意识。即使是陕西省林业厅开发布会之前的一个晚上,他也不愿意公布任何一张照片。

  “你说一个发布会不发布图片算什么?他一个劲地强调他的版权,担心照片公布了别人随便用,他什么也拿不到。”覃大鹏回忆说。在此之前,10月9日,周正龙和谢坤元到西安后,就去了一趟陕西省版权局,询问可否为相关照片取得版权,对方没有受理。

  10月11日晚,覃大鹏和老周谈到晚上11点多,总算说通周正龙拿出一至两张照片。朱巨龙则担心事情有变,再去沟通直到次日凌晨1点多。当晚谈妥的另一项是,省林业厅拿出两万元来作为拍到照片的奖金。

  关于拍虎最初的动机老周在初期曾多次对记者重复,他说无论是专家教授还是县府官员,在不同场合都提到过拍到老虎给100万元,他一度为只有两万元而有些失望。但朱副厅长探望之后,记者再度问起100万元的说法时,周只是回答:“现在就不说这个事了。”

  这两万元奖金的去向,老周说,太不经用了,招待记者就花去了2000多。而他的妻子罗大翠则说,这两万元存在银行,一分都不敢动。

  最令陕西省林业厅尴尬的是,直到10月22日前往北京向国家林业局汇报工作前,他们都未能拿到周正龙拍虎的底片。朱巨龙比划着对记者说,老周把胶卷放在毛衣内衬衣的上口袋中,随时随身携带,谁也不给。

  10月23日是该厅向国家林业局汇报的时间,朱巨龙在前一天晚上再次给周正龙做起思想工作。“我告诉他,没有省厅的鉴定,你的照片什么用也没有,而且跟他讲要以大局为重。”好说歹说,老周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底片,但同时显示出精明来,他坚持要求陕西省林业厅写一张收条。

  林业厅只好照办。11月25日,周正龙从内室拿出这张收条给记者看:“为了保证胶卷不受损和胶卷安全,2007年10月24日,周正龙同意将10月3日拍到的华南虎胶卷一卷31张,交省林业厅保管,胶卷所有权归周正龙所有。”下盖陕西省林业厅红章。

  朱巨龙在描述向国家林业局的汇报时专门提到老周:椭圆形会议桌,老周坐的离桌子有些远,不愿靠近,勾腰低头。“我一看这样可不行。”朱巨龙说:“我把他拉到我身边,不停用手拍他的腰,他才保持直立。”

  在版权问题上,他从未退让过。在网易公布他全套数码照的当天,他就找到律师,决心把这个官司打到底:“我管你是哪个单位把照片给它的,谢坤元也好,县里也好,省里也好,我的照片你拿去卖钱?只要被我知道是谁,我一并把你推上被告席。”

  农 民

  到国家林业局是农民周正龙一生最辉煌的时刻。这是他第一次到北京。汇报结束后,10月24日上午,他专门去了一趟天安门。之前他去的最远的地方是上海,已是近20年前,年轻的周正龙在上海一家社区医院做过一年建筑工。这段生涯的纪念是该医院的院庆搪瓷茶缸,至今仍在使用。

  老周认为在北京自己走了鸿运。当日恰逢毛主席纪念堂开放,按规定参观需要身份证,但老周没带。老周的说法是,他就空手排队走进去,就完成了参观。“我想去你的,啥证件也不用,走运就看到了。”

  记者们的一个共识是,老周夫妇是不错的人。即使周正龙对你不满,但仍会黑着脸让你进屋内落座,并不失礼数。

  周家房子是一处普通的瓦房,堂屋的招贴已老旧,已经被后来刷的白灰覆盖上,用手一抹,就露出1988年的字样。“你说一户农民,供了一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能剩下啥?”罗大翠说,房子是二十多年的老房子。他们的大女儿是大学生,现在安康工作,小儿子高中毕业后,在镇坪开挖掘机。

  关于照片的纠纷,妻子罗大翠偶尔也向记者打听索赔的可能,到底对方能赔多少钱。

  “明年就可以盖新房了。”记者安慰说。她就带些安心。

  但被问起老周拍照的过程,罗大翠就带着气恼,说那些照片,她“看都不想看”。

  她认为老周去拍照是不务正业。在山上跑了一个多月,两亩红薯放在地里不闻不问,霜降前没有挖出来,现在挖出来也只能喂猪。一亩地的稻子也没人管,“我一个妇女哪干得了这样的重活?”没办法她只好请了两个人,总算将稻子收割了。

  11月30日晚,安康电信请老周往镇坪赴宴有事商谈,对方开小车到了老周家门口,但最后老周让记者们坐小车回城,自己叫来一辆

摩托车尾随。“我晕车。”老周说,“要不我会把胶卷让别人带去安康?我肯定自己拿去冲洗。”

  谢氏兄弟与老周之间的亲戚关系,是“打虎派”质疑的重点之一。其中谢坤元不仅借相机给老周,并在版权以及与某网站买卖图片的协议等方面给老周参谋。

  但谢坤全提到,虽然是亲戚关系,但两家的关系并不和睦。他平时当面叫老周都是以“棒老二”(匪气、游手好闲之意)相称。

  老周吐露了两家不和的原因:“因为媳妇的事情,和他们家有矛盾。”他的媳妇罗大翠,是谢氏兄弟的堂姐。老周领记者去看他的大门至今仍在的痕迹:多年前两家吵架,对方将周家的门栓打烂。此后两家便不多往来。“矛盾始终是矛盾。”老周说,借相机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借到相机在他看来也并非一帆风顺:“我跟他讲,你的相机多少钱?弄坏了我周正龙赔,上午弄坏下午就赔。”这样才借到相机。

  谢坤全送相机时曾教他使用,老周却并不怎么领情:“他当天说这说那,我说你不要按来按去,我知道按哪就行。你借就借,不借就拿走,怕搞坏我自己去买一个,再搞我就不要了。”

  心情好的时候,他会和你讲讲风水和算卦的乡间故事。他热衷于问记者们某地是哪个元帅解放的:“镇坪是哪个元帅解放的?”难倒了记者他就带些开心和戏谑:“一看你的书就白读了。”他一边捻着手指头,意思是说对方大学毕业是靠花钱买的。

  12月3日,公布他照片的网站又公布了专家、机构鉴定其照片为假的结果。提起这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拿命换来的,你拿它来赚钱?我知道它什么用意,鉴定这假那假,还不是不想给钱?它就这么霸道?”“我一个农民52岁,把你弄上法庭你莫以为你荣光!”老周狠狠地说。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丁补之 发自陕西镇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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