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在京城的农民工家庭调查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04日14:31 《法律与生活》杂志

  本刊记者/李云虹

  北京是全国农民工输入的重点地区之一,数以万计的农民工为北京的经济发展和社会建设付出辛劳,举家迁移所带来的酸甜苦辣浓缩在他们的心头。

  11月初的北京叶未落,草未黄,让人倍感冬季的步伐来得慢了些许。白天,和煦的阳光并不急于释放它所有的热量,但在晚间,人们却体会到了寒冬的逼近。

  张治河,一位来北京打工16年的小伙子,也是本刊曾关注过的四胞胎的父亲。离乡背井的他一人打“江山”的同时,将他的大哥、二哥全家带入了外来务工者的行列,整个一个家族在用辛勤的汗水甚至泪水装扮着北京这座城市。然而,他们仅是浩瀚的农民工队伍中平凡而不起眼的数员。

  “蜘蛛人”般工作

  今年已经35岁的张治河,是河南省商水县袁老乡王庄村人。早在19岁那年,他就由已经当上了包工头的叔伯姐夫带着第一次坐火车来到北京,开始了他的打工生涯。

  1991年,初来乍到北京的他跟着叔伯姐夫在位于北京南城的某工地扎下了根。“当时,我们吃住都在工地,我什么都不会,从头学起,跟着一个师傅当起了油工,就是给人家刷外墙漆。”张治河回忆道。

  那段日子,对于张治河而言,属于“创业”时期,艰苦与不易更是理所当然了,只是谈起那段经历时,他的语气中带着往事不堪回首的味道:“当时我们的工资是一天3~4元钱,作为日常的开销,其余的钱要等到这个工程完结,年底的时候才会发给我们。不提也罢。”

  在后来的采访过程中,记者慢慢体会到了张治河不愿回首往事的弦外之音——割舍不下那份第一次远离故土的念家情。

  那一年,让张治河颇为自豪的是,春节时,他带着辛苦了一年省吃俭用赚的几百元钱回到了老家。这是他第一次赚钱给家里,“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年的春节!”

  张治河的老家商水县位于周口市西南部,西邻漯河市所辖郾城县,南连驻马店市上蔡县,东接项城市,北靠川汇区,西北、东北与西华、淮阳县隔沙河相望。这里地势低洼,素有“五湖十分坡”之称。当地人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靠种地过活,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地世代生活着。

  随着改革春风的拂面而至,当地的年轻人也开始了外出打工,张治河也算是“先驱者”之一。

  张家一共有3个儿子,张治河排行老三。“父母和家里的地由我大哥和二哥照料,我就能踏实地外出打工了。”张治河向本刊记者解释他最初离乡背井打工的初衷,“我总觉得在家里靠种地过活,那样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我第一年带回去的几百元钱相当于我们全家一年的纯收入啊!”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老小围坐一堂,吃着团圆饭。而席间的张治河如同一个男子汉般,在父母眼中、哥嫂们嘴里成为了骄傲。钦佩、羡慕的目光令张治河忘却了在外打工所承受的苦楚,他陷入了幸福与满足之中。

  过了正月十五,张治河又跟着同乡踏上了打工之路,随着火车汽笛声的渐渐清晰,在张治河心中,也规划出了一幅蓝图:“多赚钱,回老家盖房子!”

  但张治河却没有想到,这一蓝图的实现竟然遭遇了“寒流”,而这一冷便是多年。

  随后的几年,张治河只身漂在北京,带着他心中的蓝图,拼命工作。“我从事的是刷外墙漆、广告牌等工作,有时需要站在很高的地方”,危险系数很高。

  两根绳子一把木凳子,外加一根捆绑在身上的绳子,这些就是张治河的全部安全措施了。“起初,我也害怕。”他坦言。

  张治河还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给高层楼房刷外墙漆时,心中的那份战栗。“那是一栋15层高的楼,我站在凳子上时,能清楚地感觉到腿在发抖”,紧紧抓着绳子的“手心一个劲儿地冒冷汗”。跟张治河一同干活的老乡,看出了他心中的恐惧,开导他说:“别往下看,就看手中的活儿,就看你眼前的墙!”

  张治河此时的脑海一片空白,在高空悬挂着的凳子上,他一动不动地待了很久。待调整好心态后,他才慢慢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保持平衡,不让悬着的凳子晃动,抬头眼睛盯着墙壁”,此时,老乡递给了他油漆桶和刷子,“我当时都不敢看油漆桶”,凭借着感觉,“用刷子慢慢找桶”。

  “整整一天,我仅刷了不到20平方米”,这同现在“一天能刷百十来平方米”的速度相去甚远。但那次的高空作业,却使张治河克服了恐惧心理,这意味着他能从事这样的职业。当记者问及他是否会害怕时,他告诉记者:“养家糊口,早已习惯了!”

  在一个四年级小学生的作文中,有这样一段话:“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一名机电工程师,我要发明一种机器人。通过遥控,我能让它爬上高高的东方明珠电视塔的塔尖上,刷漆维修,使工人叔叔们不再冒着危险高空作业了。”

  遭遇“寒流”

  2003年,对于张治河而言是喜忧参半的一年。

  国庆节时,他与比自己小9岁的许勤英结婚了。婚后,夫妻二人在北京市丰台区三路居的一间出租房内居住。

  这一年,本想大干一番的他当了一回他梦寐以求的包工头,但“为人老实、天真的他却在这一年赔了3万元钱”。

  许勤英告诉记者,“他包人家的活儿干,在工地上给人家搞装修,他手下带着六七个老乡”。结果,工地上出了些事情,有人被公安抓走了,“工地的老板不将活儿包给他了,活儿黄了”,实诚的张治河如同汉堡包中的夹心一般,左右为难:老乡找他讨要工钱,工地老板那里一分钱不给,夹在中间的他苦闷不已。

  那一年的春节,张治河留在了北京,他没有回家。

  许勤英独自一人带着500元钱回家与老人共度佳节。“但那年,我们在老家也没过消停了。”年前,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家里问,“张治河回来了没有”,甚至在年三十那天晚上,“还有讨债的上门要钱,破五刚过,要钱的人又追上门来”。

  刚过正月十五,许勤英就来到北京找张治河了。此时,他们并不知道,新生命正悄悄地来到了他们身边。

  几个月后,许勤英感到不适,去医院一检查,她怀孕了。医生告诉他们,可能是多胞胎。

  2004年10月,脸色黑红的许勤英顺利产下了三男一女四胞胎,取名大宝、二宝、三宝和四妞。孩子们的降临,带给许勤英的却是丝丝苦涩。就在孩子出生前的三个月,由于经济窘迫,她将自己结婚前购置的金耳环当掉了。尽管身怀六甲,可她还在工地给工人做饭,赚钱,但“这些根本就不足以维持日常开销,再加上还欠着人家的债”,孩子的来临无异于雪上加霜。

  张治河告诉记者:“生孩子住院就花费了一万多块钱,大宝生下来就进暖箱了,我老婆又大出血。当时我们身上只有 1500元钱,剩下的全部都是借的,亲戚朋友,街坊四邻都借遍了。”

  迫于生计,许勤英毅然决然地来到北京,这时正是2005年的国庆节,此时,孩子们也一岁了。

  由于当包工头受挫,张治河也不敢再冒险,只是乖乖地给别人打工。“一天只有45块钱,一个月八九百块,老家的地也不够养活4个孩子。我这次来北京,就奔着乞讨来了,希望得到社会的关注,也希望孩子们能生存下去!”许勤英动情地对记者说。

  在媒体的关注下,有不少好心人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温馨洋溢的爱心款纷至沓来,短时间,张治河一家的生存问题得到了解决。

  在本刊的帮助下,浙江绍兴的咸亨酒业企业向他们无偿提供孩子每月的抚养费,直到孩子16周岁。这一喜讯为张治河一家解了燃眉之急。

  现在,许勤英回到了老家,一门心思地照料孩子们,而张治河则留守在了北京,继续打拼。

  2006年年底,由于工地老板拖欠了张治河等6人的工资,同为老乡的他们联合其余被拖欠工资的人一起来到工地,讨要工资。“当时,我带着4个孩子,推着个三轮车,在大风中站着”,许是“包工头看着4个才两岁多的孩子可怜,在等待了五六个小时后,包工头给了拖欠我们的1万多元工钱。”

  当张治河等人离开时,其余的工人还在寒风瑟瑟中等待着他们的工钱。

  由于现在北京进入了冬季,室外作业无法开展,因而,张治河打算南下广州,赚钱养家。他告诉记者,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多赚钱,将孩子抚养长大。”

  “全是为孩子!”

  2007年11月24日晚上临近10点钟,记者接到张治河的电话,早晨6点半开工,晚上天黑停工的他刚刚收了工,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沙哑而疲惫。由于过两天北京的天气将会骤然变冷,因而他所在的工地正在赶一批活儿,“这几天比较忙”,记者与他约好第二天早晨6点在地铁五号线的大屯路东站见,然后由他陪同,直奔他大哥大嫂在北京的“家”,而他自己则是吃住都在工地,工地就是他的“家”。

  张治河的大哥将“家”安在了北京市丰台区鹅凤营村的一家出租房内,一个月200元的租金已然让他们感觉不错了。“这比起刚来北京时所住的塑料大棚可是强百倍了!”张治河的大嫂告诉记者。

  这间只有七八平方米的房间杂乱而昏暗,收购来的物品用编织袋装着堆放在一角,边上是一个破旧不堪的五斗柜,张治河的大嫂告诉记者,“这是收废品时收来的,觉得还不错,将就着用用”。柜子上摆着杂七杂八的东西,从放着的菜刀和半棵白菜能猜到,这便是案板。紧挨着柜子的是一张单人床,边缘用砖头接出来了一大块儿。床上堆放的杂乱无序的被子很薄,就连褥子也薄得记者坐在上面能感到砖头的冰冷。屋里没有椅子,只有几块砖头,张治河的大嫂就坐在砖头上,与记者攀谈起来。

  受了张治河外出打工的影响,张治河的大哥大嫂也于2003年来北京打工。张治河的大哥和大嫂不认识字,他们只靠拣垃圾、收废品过活。张治河的大哥由于听闻不少拖欠工资的事情,因而不敢冒险去工地打工,而是在废品站干些零活儿,帮忙装车、卸车。五六吨、七八吨的货物需要3个人装3~4个小时,每人可以获得30~40元。但这样的活儿也不是天天都有。

  “都是为了孩子啊,不然谁愿意出来遭这份罪啊!”张治河的妻子对记者说。张治河的大哥家有两个孩子,大儿子今年16岁,小闺女今年11岁。

  张治河的大哥与张治河长期驻留北京不同,他的大哥每年“四出”北京:春节过后来北京,6月份麦子成熟时回老家;收割完麦子后8月份来北京,10月份秋收时候再次回老家;11月末秋收结束后回到北京,一直待到春节前。

  尽管如此奔波,每月700~800元的收入也比在老家种地来得宽裕。除去房租200元,每月的收入也在500 ~600元。这在他们夫妻看来,“已经不错了”。

  “现在,张治河不怎么回家,家里的农活都靠着我们和他二哥,他家孩子多,老家儿帮着照看孩子,遇到农忙时,实在是顾不上。”张治河的大哥谈到。

  记者在他们“家”看到,煤气灶上摆着盆面条汤,上面飘着几根白菜叶子,张治河的大嫂对记者说,“现在什么菜便宜,我们吃什么”,想吃肉了就忍着,等回老家去解解馋。

  最让夫妻两人割舍不下的,还是对孩子的牵挂。当谈到孩子时,张治河的大嫂眼眶湿润了,声音微微发颤。

  2006年小女儿放暑假时,他们将孩子接到了北京,带她去了趟天安门。“孩子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地跟我说,‘ 我终于看到真的天安门了!’”

  那天,夫妇二人还破天荒地买了3根2块5毛钱的雪糕,一人一根,这是夫妻二人来北京第一次如此奢侈。看着孩子天真烂漫的笑颜,夫妻俩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张治河的二哥二嫂也在北京从事着拣垃圾、收废品的工作,同样他们也是为了在老家读书的两个孩子。

  他们一家人还将继续着这样的打工生活,为了各自家庭的未来打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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