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覆盖社保网的理想与实现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09日12:24 南风窗

  本刊记者 李北方

  十七大报告在描绘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规划目标时,就社会保障体系提出的目标是,“覆盖城乡居民的社会保障体系基本建立,人人享有基本生活保障。”进入2008年,屈指一算距离2020年只有12年的时间了,这已经算不上是一个远景目标,但目标的实现仍显得很遥远。

  “这就是个远景规划,至于怎么实现这个目标,目前还没有实施方案和具体步骤。事实上,这个目标早在十六届六中全会就提出了。”中国社科院拉丁美洲研究所所长、劳动和社会保障部评审专家郑秉文说。

  中国目前约有7.8亿劳动人口,如果2020年的劳动人口仍以该数字计,且届时“基本建立”的社会保障网不要求百分之百覆盖,即便打个八九折,仍要覆盖约6.5亿人口。可是,截至2007年,覆盖面最大的养老保险也只有约1. 9亿多人参加,医疗保险和工伤保险的参加人数分别约为1.7亿和1.1亿。这就意味着,未来12年间,每年至少要解决三四千万人的参保问题,才能保障2020年“基本建成”城乡全覆盖的社会保障网。这是个切实而迫切的问题,需要在理论和实践上进行细致的规划和推进。如果社保网的建立不能保证这个速度,那么到2020年这个宏伟的目标就要落空了。

  “没有计划性,没有具体措施,这是多年来社会保障领域的一个问题。”郑秉文说。比如,中央1991年就提出,有条件的省市应该逐步将社会保障统筹层次从县级向省级过渡,但直到2007年9月,劳动和社会保障部才具体提出要在两年时间内,在全国实现省级统筹。弹指一挥间,16年的时间过去了。郑秉文认为,有些规划在提出时没有经过论证是可以理解的,后论证至少应该做,现在的问题是连后论证都没有。

  统筹层次的制约

  全世界范围内,像中国这样,在原有一套社会保障体系的前提下将其打破并进行颠覆式的改革、重建一套新的社会保障制度的国家并不多见。转型成本和困难程度之高可想而知,在此过程中出现问题也是可以理解的。

  完备的社会保障网是市场经济良性运行的必要条件和缓冲器。开放的市场经济需要劳动力能够自由流动,这就要求劳动力在改变工作岗位或工作地点的时候,可以不受制约地带着社会保障走。在社保研究的术语里,将其称为社会保障的“便携性”问题。在这方面,美国的养老保险制度备受称道,一个美国人可以今天在纽约的写字楼里上班,第二天就到一个偏僻的州改行去做一名乡村教师,而不需忧虑社保的转移问题。

  可是在中国,情况截然不同,在同一城市改变工作还可以办理社保转移手续,但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社保关系的转移几乎是不可能的。对于农民工而言,离开城市回到家乡可能就意味着永远不再回来了,于是每到春节临近,珠三角有些参加了社保的农民工就会在社保部门前排队退保。社保体系是强制性的,不允许退出,但如果不给农民工退保又是不公平的,不退就等于将其缴纳的积累留在了当地,但退了又使得社保制度名存实亡。

  十七大报告在阐述以改善民生为重点的社会政策时,对社保体系改革有这样的表述:“提高统筹层次,制定全国统一的社会保险关系转续办法。”当记者就社保关系转续问题征询全国人大常委、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教授郑功成的意见时,这位正要赶往全国人大开会的社保专家简要地回答说,制定社保转续办法并不是目的,只是个过渡性的办法,真正需要解决的是提高统筹层次。

  极端的社会保障体制有两种,一种是完全的现收现付制,一种是完全积累制。美国没有全国性的医疗保障体系,只有针对老年人和残疾人的特殊救助,绝大部分人的医疗靠商业保险解决,美国的全国性社保只有养老。中国的医疗保险实行的是现收现付制,通常讨论的社保问题并不涉及这部分现收现付,指的主要是养老保险。中国现行的养老保险是两种极端体制的融合,相对比较复杂,称为“统账结合”,个人缴纳工资的8%存入个人账户,企业缴纳工资的20%进入统筹账户。

  社保便携性差的主要原因是统筹层次低。美国等发达国家都是在全国层面上进行统筹,中国则以各市县为单位统筹,有学者形象地称之为“小水缸”,劳动者的社保不能自由地在各个“小水缸”之间流动,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要重新参与社保,原有的积累留在了原地,呈现“一人多个社保关系”的情况。

  2007年10月,江苏开始在全省范围内为工作变动的农民工转移养老保险关系,可以视为在一省范围内突破“小水缸局限”的努力。目前,有几个省实现了省级统筹,但郑秉文认为这只是假统筹,只是计划在省里,资金还在各县市,真正的省级统筹需要资金在省的层次上收入和支出。

  在郑秉文看来,统筹层次低也是社保案频发的制度根源。全国有2200多个市县级统筹单位,基金分散在2200 个单位手里,中央政府难以有效控制。于是我国基本养老保险基金的风险源就潜伏着多达2000多个,他们各自为政,各行其是。对发达地区来说,由于他们的余额较多,投资冲动更为明显,所以社保案的发生频率就较高。这时候,2000多个“ 小水缸”就变成了2000多个“小火药库”。

  制度设计复杂也是制约便携性的一个原因。统账结合的模式下,转移社保关系时个人账户可以带走,统筹部分由于统筹层次低就带不走。这是不公平的,因为进入统筹账户的企业缴纳部分是为个人缴的,如果留在缴费地,则个人不能从中受益,故而有的地方为农民工办理退保的时候,也计算一部分统筹缴费。

  提高便携性的根基在于把统筹层次提高到全国。这在技术上并不存在问题,真正的障碍来自于各地发展水平的不均衡,由于企业和个人缴费额度的高低差别,造成了统筹账户结余情况的巨大差异,如中西部一些省份资金缺口很大,要向中央财政申请补助,而在广东2006年全省养老基金结余则为1361亿元。郑秉文认为,如果现在就实现全国统筹,就要发生道德风险,出现落后地区愿意参加社保,而富裕地区不愿意的局面,最后还是实行不下去。

  养老金的贬值风险

  谈到现行的社保制度,一个经常被提到的概念是转型成本。改革前的企业退休人员养老问题由企业解决,意味着在工作的一代养活老一代,未来的一代再养活这一代,在当时并没有欠账发生,如果那个制度能够一直运行下去,转型成本不会出现。郑秉文教授认为,转型成本其实是算账算出来的,只要不做实个人账户,实际它就并不真实存在,美国的养老金现在是有结余的,但要是发几个文件进行改革,建立并做实个人账户就立即出现缺口了。建立新社保体制的改革开始后,企业对退休职工的养老义务被作为“企业办社会”的一部分剥离,而改革开始时就已经退休的“老人”和改革开始后缴费年限不足便退休的 “中人”所需要的退休金,就构成了转型成本,这是从以前的现收现付体制向现在的部分积累制转型的必然结果。这部分成本的大小,有好多学者计算过,有人说是两三万亿,有人认为是七八万亿的,也有人说要达到10万亿。

  转型成本可以由国家财政支付,也可以由新制度积累的资金来支付。现行制度选择的是后者。社保模式之所以选择统账结合,就是要让占大头的统筹账户资金用于支付转型成本,占小头的个人账户资金作为个人积累,这就意味着现行养老保险体系的本质是一代人在养两代人。于是就造成了资金的分散,统筹账户用于应付当期支付明显不足,各地普遍挪用个人账户资金支付当期养老金开支,导致个人账户虽然存在,但绝大部分是空账。

  为了填补个人账户的空账,杜绝未来支付隐患,中央决定从2001年开始在辽宁试点,做实个人账户,原则是“做小做实”,只做实8%。具体方式是,中央财政出3.75%,地方财政掏1.25%,另外的3%由各地自己想办法筹集。 2003年,做实个人账户的试点又扩大到黑龙江和吉林两省,基本原则一致,在具体做法上又有所不同。2006年,国务院决定,继东北三省之后,将做实个人账户的试点扩大到上海、天津、山西、山东、河南、湖北、湖南和新疆八省(区、市) ,从做实3%开始。

  个人账户做实之后,新的问题马上就出现了,即个人账户资金的保值增值问题。郑秉文说,辽宁做实个人账户试点后,到2007年底已经结余了380亿的资金,加上黑吉两省,约为450亿。加上其他试点八省(市、区)试点的结余,2 007年底的总结余约为530~550亿。怎么处理这些资金成为一个大难题。采取的政策是分别处理,中央拿出的补贴个人账户做实的3.75%的资金,委托给全国社保基金理事会经营,承诺的年收益率是3.5%;省级财政补贴的资金由地方负责投资。

  中国处于一个高速发展期,2007年前11个月,居民消费价格指数(CPI)同比上涨4.6%,社会平均工资增长率近年来更是达到10%以上。如果物价水平每年保持4%的增长,就意味着账户中的钱在20年后的购买力相对要下降一半,这实际就是贬值。郑秉文说,任何低于社会平均工资增长率的投资都是无效的,最终的结果将是个人积累部分在实际支付时的贬值,对养老金的替代率(退休金数额与退休前工资之比)产生负面影响,目前企业退休人员退休金水平低,就与收益率低有关。他反对在社保体系上实账积累,因为中国现在有世界上最高的投资率、储蓄率和最低的消费率,养老金再进行积累,对整个经济发展是不利的。

  名义账户制是解决办法吗

  在目前的条件下,到2020年是否有可能基本建成覆盖城乡的社会保障网?未来享受养老保险的城乡居民是否能够支付不断增长的生活成本?看起来,前景并不乐观。要达到已经提出的目标,需要更开阔的思路。

  “我有一个办法,嚷嚷好多年了,但他们不听。”郑秉文说。“他们”指的是劳动和社会保障部的人士。他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名义账户制,也称为记账式个人账户。

  名义账户制是1995年以来欧亚六国(瑞典、意大利、拉托维亚、波兰、蒙古和吉尔吉斯坦)引入的一个新的社会保障制度模式,在实行中证明是能有效克服转型成本难题的一种制度。该制度混合了现收现付制与积累制、待遇确定型以及缴费确定型等几种社保制度的特点。首先,从融资方式上看,它建立在现收现付制的基础之上,即社会缴费直接用于支付当前的退休者,个人的“名义账户”仅是一种“记账”的管理方式,而不需实账积累;其次,虽然个人账户中的资产是“名义”的,但在退休后与做实是一样的,缴多少拿多少,多缴多得。

  通俗地说,名义账户制就是把社保账户变成一个银行账户,有清楚的个人缴费记录,做不做实那是国家的事情,只要退休时有钱就行,与个人无关,正如银行将吸纳的存款贷给哪家企业与储户无关一样。政府需要做的是根据实际情况为参保者的缴费确定一个利率,每年都公布一次,利滚利,到参保者退休后根据本息以退休金的方式兑现。

  郑秉文认为,这个制度有诸多好处,可以解决现有体制的若干难题。首先,名义账户制有完全的激励作用,将现在个人缴纳的工资的8%和企业配比的20%全都记入个人账户,个人得实惠,如同大家都愿意缴住房公积金一样,因为单位给很高的配比缴费,这就有利于到2020年实现全覆盖,因为大家都愿意参保,不用去逼他。与此相对应的是现行体制下,缴纳只有少部分进入个人账户,工作变动还有可能导致此前缴费的损失,造成人们参保的积极性不高。其次,退休一代的退休金完全用当前缴费支付,没有了统筹账户和个人账户造成的资金分散,不仅大大缓解了资金缺口问题,解决了转型成本,而且,还解决了积累制的投资难题。再次,可以解决全流动问题,人走到哪里都是一个账户,全国一个号码,随时随地可以电话查询,不再受地域的限制,不存在统筹问题。甚至在短期内,连名义利率都不需要财政出钱补贴,因为每年新增的参保人员缴纳的保费,就可以抵得上名义利率产生的“利息”。最后,它避免了做实账户以后实际投资的市场风险,那样,个人账户就跟“股票账户”没什么两样了,风险在个人,而名义账户的本质是“银行账户”,个人没风险。

  名义账户制的方案在国内获得了一些学者的认可,但由于与国家现已确定的政策取向相去甚远,被接纳的可能性不高。1993年召开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确定了“社会统筹与个人账户相结合”的改革目标,1997年《国务院关于建立统一的企业职工养老保险制度的决定》又进一步明确了由现收现付制向“统账结合”的新体制过渡方案,近年在社保领域的一切新举措都是在这个方向上展开的。

  郑秉文教授说,他曾经向社会保障主管官员提出过他的建议,得到的回答是“不符合中央精神”。对此他很不以为然,“什么叫符合中央精神?实事求是才最符合中央精神呢,能实现全覆盖、建立和谐社会是最符合中央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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