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打工”老虎非正常死亡事件调查

　　宜昌打工老虎死亡事件引发的是对野生动物园商业模式的思考——当完全以赢利为目的后，动物园的动物都变成商品，一旦经营不善，动物们就会面临残酷的生存危机。在全民摆脱贫困的前提下，动物园动物们的贫困全社会应该认真关注了。

　　记者◎李翊

　　2007年12月19日晚，湖北宜昌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内一只成年雌性东北虎被残杀，警方确定老虎系被盗杀。12月23日，有记者在动物园售票室冰箱内发现两具幼虎尸体，虽经宜昌市林业局证实为难产死胎，但该动物园不按规定程序瞒报近一个月也成为不争的事实。在12月25日宜昌市林业局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新闻发言人曹光毅介绍，三峡野生动物世界共有三四十只老虎，均来自广西桂林的雄森熊虎山庄，目前剩下15只，有10多只还“在外打工”。对于这些在外“打工”老虎的具体下落，副局长杜支虎没做出直接回答。

　　虎案疑点

　　1月3日15点，离关门还有1小时，占地面积598亩、位于宜昌金银岗的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只有记者一名游客。靠近大门的孟加拉虎饲养区内，1雄2雌3只老虎在笼区内不安地踱来踱去。雄虎的视线越过面对它站在笼外的记者，死死地落在相邻禽类馆里的动物身上。

　　16点，汪建祥推着一车鸡架开始给老虎分发食物。“今天没买到牛肉，只有鸡架。”汪建祥说，这里的老虎一天只吃一顿晚餐，主要食物为牛肝和鸡架。“一只老虎给3到4只鸡架。”食物来源和费用汪建祥并不清楚，因为是“老板亲自跟人结算”。而按照武汉动物园专家的说法，老虎很少吃猪肉，食物以牛肉为主，由于不能消化脂肪，只能消化纤维，所以不吃肥肉，也不吃煮熟的肉。鸡架只是补钙的辅助食品，不能产生热量，光吃鸡架没有营养，老虎还是会饿。

　　目前，园内仅有15只老虎、5只狗熊、6只非洲狮、2只狼、1只金钱豹、60多只猴子以及孔雀等若干鸟类动物，非常冷清。原来开在园内的动物诊所早已撤走，动物患病不能及时得到医治。门票收入只够几个员工的生活费，动物的食物只能以鸡架、牛肝、萝卜、玉米、红薯等维持，量还不能足额保证。临时动物饲养员汪建祥说，本来“动物世界”的生意就冷清，自从园区东北虎被盗杀案发后，很多游客都以为“动物世界”关门停业了，来的人就更少。“元旦总共就来了10个人。”“一只老虎一天至少要吃3公斤肉，那点门票收入连鸡架都买不起，更别提肉了。我们老板连车都卖了。”

　　汪建祥是“动物世界”法人代表汪竹义的堂弟，“以前是厨师。出事后，我被叫过来当饲养员”。汪建祥自称刚来不到两星期。事实上，他自2006年8月来到动物园工作，承担的职责颇繁杂，既是保安，还要兼顾售票以及基本的饲料采购。2007年10月20日以后，他当上了“动物世界”内肉食动物的饲养员，因为原来的饲养员辞职不干了。汪建祥的妻子刘某带着刚蹒跚学步的孩子负责售票和做饭，被孩子称作“李爷爷”的李景林负责黑熊和猴子的饲养及园区打扫，这就是“动物世界”现在的所有员工。

　　看着关注老虎的记者，另一位饲养员李景林一个劲招呼，“看不看熊？过来看熊！”李景林曾在汪竹义担任总经理的宜昌东山鸟语林工作，之后被调到三峡动物世界任黑熊饲养员。“刚来时候，工作人员好多。后来生意不行了，人就越来越少。”当工作人员减少到3个人时，李景林的工资由600元升至900元。　

　　对于虎被盗杀，汪建祥和妻子都不愿意再提及。只有李景林向记者做了这样的描述:12月20日早上7点多钟，他出门打扫卫生时在虎舍旁边看到血迹和动物的尸体。“开始以为是别人杀了猪丢在这里，后来才发现是老虎。虎头，虎皮和4只脚没有了。我告诉汪建祥，然后他报了警。”这与当地通报的情况基本相符，却与李景林之前接受其他媒体记者采访时的叙述相矛盾。在12月21日接受《武汉晨报》记者采访时，他称园内总共只有5只东北虎，案发后这个数量并没有变化，20日早上发现动物尸体并报警的是汪建祥，他并没看到任何异常。而19日晚，在紧挨东北虎虎园平房居住的他“没听到任何异响，园子里的看门狗及其他动物也没有发生骚动”。

　　武汉动物园总工程师杜有顺认为，事件中存在很多疑点:虎是一种非常机警的动物，围住虎群的铁丝网护栏高近3米，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杀死或用麻醉枪击昏成群圈养的老虎中的一只，并将其从虎园中运出来，而不留下痕迹或发出异响。杜有顺称，成年的雌性东北虎，体重一般300斤左右。即使用麻醉枪一击命中，没有三到四个人合力，无法将其抬出虎园。而且，夜间侵入老虎栖息的虎园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即使是饲养员，夜间也不敢冒这个险。如果真有胆大盗贼夜间进入虎园偷猎，其余老虎绝不会坐视不顾，野生动物园的其他动物也会发出警报或吼叫声。另外，将东北虎在园中就地剥皮更是件麻烦事。

　　事实上，除了老虎，这家“动物世界”还有多只骆驼和梅花鹿因伤病死亡，该“动物世界”原负责人、原宜昌五峰林业局职工覃茂林介绍说，在2003年“非典”期间，园内动物死了很多，大多是因为没有食物吃饿死了。

　　虎的流徙

　　三峡野生动物世界在2002年是作为一个招商项目被引进到宜昌的。当年，宜昌市林业局下属二级单位三峡植物园和广西雄森熊虎山庄共同投资1.2亿元组建该野生动物世界，宜昌方面占股20%，山庄占股80%。据林业局新闻发言人曹光毅介绍，当初建设“动物世界”有三个目的:一是野生动物的繁殖和培育;二是野生动物的科研、旅游;三是野生动物产品的开发。

　　该园内包括老虎等动物，基本来自广西桂林雄森熊虎山庄。宜昌本地媒体对此曾有过报道:“桂林雄森熊虎山庄1130只野生动物加盟后，将使之成为三峡地区新的旅游亮点，同时填补宜昌没有野生动物园的空白。”

　　一些宜昌市民介绍，动物园刚开业时，宣传力度大，火了一段时间。2003年的“非典”和后期投入不足使动物园陷入经营低谷。湖北省林业厅曾发布一份调查报告显示，2003年，“动物世界”一年的门票收入仅60万元，此后更是每况愈下。

　　“老虎在野外吃30公斤的肉可解决10天的生活。如果这么算，一只老虎一天至少要吃3公斤肉，在肉涨价前，一只老虎一天的饲料成本为20元，现在到了50元。”华南濒危物种研究所胡慧建教授说。按照苏州动物园华南虎繁育基地专家黄恭情提供的数据，14只华南虎加上7个工作人员一年的开销接近50万元，考虑物价上涨因素，这一数字将增加到60万元。“这还不包括医疗保健费。如果生病了，5万元都不一定能看好，要是传染病，损失更不好估算。”以这个数字为标准，三峡野生动物世界每年的门票收入还不够满足老虎的需求。

　　2006年3月，经营状况不佳的野生动物园改由宜昌三峡森林野生动物管理公司租赁经营，法人代表为汪竹义，租赁期20年。约定向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有限责任公司上缴租金，所有租赁费归原三峡森林野生动物世界有限责任公司所有。

　　“多养一天动物就多一天成本，一旦野生动物园出现经营不善，动物的提前转移和租借就不可避免。”武汉市动物园何志华主任说。根据宜昌市林业局新闻发言人曹光毅在2007年12月25日新闻发布会上的介绍，三峡野生动物世界共有三四十只老虎，目前剩下15只，有10多只老虎“在外打工”。对于这些在外“打工”老虎的具体下落，林业局副局长杜支虎说:“出于驯养和科研的需要他们确实出租了一些老虎。宜昌动物园有一只。据我所知荆门还有一只，去年10月我去荆门开会还特意去看了一下，由于合同没有到期。租出去的老虎按原则规定，我们每年都要去查看一下，合同到期的我们会逐步收回。”据记者了解，目前该园有9只老虎在湖北宜昌、荆门、湖南郴州等地外租演出、展览，租期至2008年或2009年。

　　同样是老虎，生活在城市动物园与生活在野生动物园却命运迥异。国内动物园在性质上一般分两类:一是公益性的，如武汉动物园，也称城市动物园，政府每年下拨一定的财政补贴。一类是盈利性的，由民企或个人投资，武汉其余6家野生动物园均属此类。以武汉动物园为例，现有15只老虎，其中1只华南虎，1只孟加拉虎，13只东北虎;有二十几头狮子，都是非洲狮;十几只熊。“熊是杂食动物，伙食相对便宜。狮子也好说，老虎吃剩的，它也吃。没有大熊猫以后，老虎是生活成本最高的。”何志华说，“我们这里的肉由政府统一采购，以前一只虎一年伙食费要花3万元，肉涨价后是4万元。夏天武汉太热得给它们降温，冬天太冷要取暖，平时要保健，生病了要看兽医，戏称‘公费医疗’。水电费一年的支出至少300万元，动物园有自己的兽医院，15名医生，人员开支一年下来至少30万元。”武汉市动物园的门票价格为每人次20元，由于面积大品种全，在包括野生动物园在内的7家动物园里游客数量最多，按何志华的说法，“门票年收入也不过1000多万元，而维持运营的开销在2000多万元”。

　　在各城市动物园之间发生的租借，用何志华的话说叫“行业交换”。“交换自己动物园没有的动物，缺什么换什么，根据不同价格，用人民币来平衡。老虎只换亲，不交换。比如华南虎只有3只雌虎，就跟其他动物园租1只雄虎过来用于繁育交配。这个租借价格原来是1只3万元，现在不到5万元。”

　　何志华说，动物园具备四种功能:异地保护，科研，科普和观赏娱乐。其中第四种功能必须以前三者为前提，这是国际公认的。照此衡量，每个城市动物园有2到3只老虎做科普教育已经足够。实际上，目前国内各城市动物园老虎数量已达到饱和，“所以我们在繁殖老虎时，会控制数量。这样才能保障老虎的福利待遇”。

　　与此相对应的是饱受非议的野生动物园。黄恭情说，1993年创办的深圳野生动物园是国内第一家野生动物园，它引入了日本和歌山野生动物园“人在车上游览，动物车外散放”的新模式，立即引起广大游客兴趣，门票收入相当可观。之后，秦皇岛和贵阳相继开办类似的野生动物园，在“办一个赚一个”的诱惑下，全国各地纷纷效仿。12年时间，已建和在建的野生动物园数量高达30多个，仅武汉市就建了6个野生动物园。而在这些动物园中，狮、虎是必不可少的。

　　黄恭情分析，这些野生动物园都是纯企业的经营模式，形式上千篇一律，门票价格定得很高。一旦游客数量下滑，票价也随之降低。由于竞争非常激烈，维持费用高昂，有些动物园不能盈利，老虎不但没有福利待遇，还可能连肚子都吃不饱。甚至转移回原租借地或租给二级城市野生动物园。在宜昌三峡野生动物园区，除被盗杀的东北虎外，开园以来死亡的另外7只虎中，2003年12月有3只老虎因饥饿致死，之后打架、生病死亡4只。

　　在何志华看来，马戏团老虎的命运都比野生动物园的好。“马戏团喜欢挑1岁以下的小虎，因为表演需要，老虎的饮食和福利能得到保障。即使过了表演年龄，马戏团不敢丢，不敢杀，老虎还能休养到死。”但是，“无论是转移还是租借，对动物身体来说都非常残酷。在运输过程中，动物很容易生病死亡”。何志华说，“根据国家法律规定，租借老虎和狮子的前提是拥有国家林业局颁发的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引进和运输必须报国家林业局批准，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引进和运输须报各省林业局批准”。

　　严格的审批并没有阻止广西桂林雄森熊虎山庄的“百虎大迁徙”:2002年4月将100只老虎依次运到南京珍珠泉风景区。本没有开辟过动物园区的珍珠泉风景区这次专门在景区北侧开辟了面积达300亩的动物园区，其中光是老虎乐园就有十几个，另外还包括4个熊乐园和一个猴山等其他动物的园区，总投资高达2亿元。同年，熊虎山庄与宜昌市林业局下属的三峡植物园达成协议开建三峡森林野生动物园，在引进的1000多种动物中有老虎32只。2004年5月开园、总投资1.8亿元的武汉市九峰森林动物园，桂林熊虎山庄同样以出动物入股而成为投资方之一，100只老虎就这样进入九峰森林动物园。而与熊虎山庄合作的每一个野生动物园，都有山庄下属企业广西雄森酒业有限公司生产的“补骨酒”和“熊胆酒”出售。

　　在盗杀老虎案发后，宜昌市林业部门证实，三峡森林野生动物园竟没有野生动物驯养经营许可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