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人认为和中国人打交道复杂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1月24日13:55 南方周末

  隔膜 “麻烦,真麻烦!”

  “我才不在乎你们中国人怎么看我们。我到中国来,只是为了赚钱,然后回家盖房子!”

  许多出租车司机不愿做“巧克力”的生意,他们不喜欢这些人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和斤斤计较的坏毛病,连付车费也要讲价。有的司机会以“身体太胖,车坐不下”或“听不懂外语”为由拒载;也有人无所谓,“搭谁不是做生意?”

  中国官方统计,2003年以来,在广州的非洲人每年以30%-40%的速度递增。据《广州日报》报道,目前人数可能以十万计。他们多来自尼日利亚、几内亚、喀麦隆、利比里亚和马里,其中,非洲人口最多的尼日利亚居首位。

  东圃、登峰街、永平街等地的城中村,及丽江花园、天秀大厦、金麓山庄等小区,渐渐成为非洲人聚居的“巧克力城”。而这些非洲人做生意的目的地,集中于迦南、御龙、天秀大厦等几座大型中非贸易城。

  贸易城的摊位没有任何审美层次上的装潢,顶多在门口摆放一个黑人塑料模特,样品满当当地挂在墙上和玻璃展柜里。集仓储与销售为一体的御龙大厦,摊主们把牛仔裤像咸菜一样堆在过道上,忙乱时,直接从裤堆上踏过。

  这样的卖场却集中了几乎所有的世界顶级品牌——D&G的牛仔裤、Adidas的鞋子、Gucci的高跟鞋、LV的挎包、Chanel的钱夹、Armani的内裤。它们廉价得让人咋舌——一条D&G20元,一套Gucci的高跟鞋加坤包100元……

  美联社前驻非洲记者Arnold在非洲呆了近10年,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由于非洲几乎没有工厂,一般人对正版和冒牌没有什么概念:“只要鞋子上印有Adidas就可以了,关键是便宜。”

  来自利比里亚的服装商Cote是这几座服装城的熟客。来华淘金的非洲人多数像他这样从事服装贸易,消化了中国大量已过时的库存货。金龙盘大厦一个中国老板调侃:“他们对款式无所谓,只要有弹力,能把女人的大腿包得像个粽子就行。”2004年,中非服装贸易额到达历史高峰,在迦南、天秀等两座老牌贸易城附近,一座座贸易城春笋般冒起。迦南外贸服装城经理江钢龙称,迦南2007年的贸易总额在7000万元以上。

  在御龙挑货时,Cote自称这儿有许多中国朋友。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走上前,大手拍向店主的脑袋,或是朝对方的小腿肚踢上一脚,大声地问候,“嘿,朋友,近来还好吗?”他的“朋友”却并不领情,有人拨通手机,故意煲起电话粥;有人则不耐烦地摆摆手,中英文一并用上:“不买东西,就Go,快点Go!”

  友谊似乎在非洲人之间才真实存在。碰上一些认识的服装商,Cote与他们相互击掌,指头迅速扭转一圈,打出一记响指,再用家乡话聊上一阵。像Cote这样单独行动的并不多,他们多是两三人结伴,奔走于几座贸易城,从中午挑到傍晚,用黑色塑料袋四四方方地包成棉被状,雇车运走。

  在一个摊位上,Cote听说他看中的裤子要20元钱一条,猛地将裤子砸到摊主头上,愤愤地责问,“怎么那么贵?!”然后拂袖而去。惊呆的摊主回过神来后,冲着Cote粗壮的背影,张了张口,又改用粤语啐了一句:痴线黑佬!(精神病)

  挑了40分钟,Cote终于打算买下500条女装牛仔裤。他要求店主把每条仔裤的包装袋、商标挂牌和夹纸统统取出来。“客户只在乎价钱便宜。而我,在乎的是运输费用!”他边向记者解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店主处理包装。每每发现有夹纸还未取出,他一个箭步上前抽出来,嚷嚷,“我买你那么多东西,热情点好不好?”店主白了白眼,嘟囔道,“麻烦!”

  类似的不快,每天都会在中非贸易城上演,有时甚至会惊动110。迦南贸易城一位姓宋的保安说,真不明白,有的人那么穷,还那么嚣张!

  谈及与他们天天打交道的客户,摊主们常常撇撇嘴,黑人的杀价本领,让许多中国商人不胜其烦。有的预订200条裤子,最后只要10条,还要求对方以谈好的价格出售;有的取货时,还顺手在摊面上拿走一条。许多摊主懒得学英语,他们觉得,用计算器讨价还价就能应付黑人了。一位摊主表示,如果能和白人做生意,她一定把英语练好。

  Cote号称在中国呆了八年,可他一句中文都不会说。“这有什么关系?”他大声告诉记者,他的签证期只有一个月,得像鸟一样,不断在中非之间往返,“我才不在乎你们中国人怎么看我们。我们来到中国,只是为了赚钱,然后回家盖房子!”

  寂寞 “巧克力还是巧克力,广州还是你们的广州”

  “记得上次你说我住的地方叫巧克力城?实在是太对了!我来了一年,巧克力还是巧克力,广州还是你们的广州。”

  Clem不爱听关于中国的“坏话”。每当听朋友们抱怨中国签证难拿、中国人不讲诚信时,Clem总一声不吭。惟一让他认同的观点是,非洲人很难交到中国朋友。

  他喜欢到“小王国”外遛达。城中村之外的广州,才是他在电视上看到的模样。每次乘坐公共巴士和地铁,他都让会说些中文的好友代劳买票,自己则站在旁边瞅着。看到地铁票从自动售票机中吐出来,他总小声嘀咕,“其实也不难嘛。”可好友鼓动他自己试一试时,他看看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又一溜烟地逃到边上去了。

  “呆的时间长了,会说中文了,我会交到中国朋友的。”Clem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他觉得问题在于语言不通和自己内向的性格,“我会尝试改变。”

  不过,每次听到Clem对中国毫无保留的称赞,Williams常常会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时间长了,你就会知道,中国并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只是语言的问题!”

  25岁的Williams是 Clem同龄的老乡,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一个精力过剩的年轻人。闲时,Williams会打开音响,跟着摇滚乐跳劲舞,边朝记者打个响指,“我承认,中国很多地方比尼日利亚强,但是音乐,你们只能模仿我们!”有客人来了,他便麻利地关掉音响,摘下墨镜,开始工作。“我忙,你不要跟我说话,”他指挥着记者,“但是你可以给我拍照,多换几个角度!”

  Williams一年前来到中国,在宇航大厦开了一家发廊。发廊从壁纸、沙发到高脚椅,清一色的艳红。他的顾客,清一色的黑人。“中国的发廊,不了解非洲的发型,所以全到我的店里来了。”他颇为得意地说。尽管他的“设计”常常只是给客人剃个光头而已。“非洲人特别信任、依赖老乡,彼此间以‘兄弟姐妹’相称。”陶瓷大厦物管公司经理陈良仁告诉记者,每个非洲人开的商店,都会成为据点,吸引大批同乡,为大厦的其他店铺增加了客源。他们为此降低了非洲人的门面租金。

  和候鸟般频繁往来的Cote不同,Williams和许多有经济基础的非洲人一样怀着“中国梦”。他们希望经过四五年的奋斗,在中国开一间公司或贸易中介办事处,在日益繁荣的中非贸易中获取丰厚的中介佣金。广州社科院城市管理研究所一项研究表明,目前常驻广州(6个月以上)的非洲人达2万余人。

  不过像Clem一样,大多数非洲人的生活圈,始终没超出方圆20公里的“巧克力城”。几乎所有受访的非洲人,说不出一处广州景点,也没几个叫得上名字的中国朋友。他们从不向中国的银行申请帐户,也鲜有人会买羊城通,尽管公交车是他们主要的代步工具。广州的非洲人如果在一夜间蒸发,几乎不会在“巧克力城”和这座城市留下痕迹。“我女儿问我在中国看到了什么。”一个正在剃头的尼日利亚人说,“我回答,牛仔裤和黑人!”

  可是Williams喜欢和中国人打交道,利用一切机会学习中文,一次与一名中国小女孩交谈并合了影,他还把相片洗出来,夹在钱包里。他还参加了一支非洲业余球队,不定期到天河体育馆,与中国业余球队打比赛。

  “跟中国人交往,真是很复杂。”Williams说。这个观点,在他的朋友圈里得到高度认同。

  一次,在公车上,他和一个大学生聊了半个小时,临别前,彼此交换了手机号码,还约定下周一起去看球,可晚上照号码打过去,却是空号。

  另一次,他与一位老太太在教堂前聊天,得知老太有一个孙女,他问,“您孙女肯定很美丽,她多少岁了?”没想老太突然气愤地转身离去,边说,“你问这么多干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多练习几句中文。”Williams耸耸肩,“这次,你做完采访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吗?”他问记者,没等回答,呵呵干笑了几声,“无所谓。”

  Williams学中文的另一途径是看电视剧和电影,越看越觉得这个他所生活的国家陌生,“没想到中国的女人比男人厉害,你们居然可以不做家务、不生孩子或只生一个孩子!”他向Clem嚷嚷,“你爱中国,可你了解它多少?你知道这些吗?你能接受吗?”

  他似乎忘记了此前曾否认自己追过中国女孩,冲记者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幸好,我没有泡到中国女孩!”

  “他们当然追不到中国女孩。”23岁的小李提起这话题,又气又好笑,她觉得“和他们做普通朋友还行,谈恋爱太不靠谱,还会被朋友笑话。”在她看来,许多非洲青年将搭讪女孩作为打发时光与排遣寂寞的娱乐,被拒绝后,转身即向其他女子示爱。

  在迦南贸易城陪Cote进货时,记者被他不断提问,“你有几个男朋友?”“只有一个?为什么不多交几个?”临别前,他很绅士地发出邀请,“今天能和你共进晚餐吗?去我住的地方吧,我可以为你做好吃的非洲菜。”遭拒后,他无奈地摊开双手,“为什么中国女孩总是那么难约?”

  经过中国电视剧的“熏陶”,Williams有些明白了求爱失败的原因,“中国女孩也许是害羞,喜欢爱情慢慢到来。”但他的猜测显得有些一厢情愿,同在天秀做业务员的女孩王佳(化名)曾经忍无可忍地冲一名锲而不舍的求爱者喊叫:“离我远点,你等一百年我都不会做你女朋友!”

  2007年平安夜,单身汉Williams约Clem去泡吧,被拒绝了。这个喜欢安静的内向男孩,拿出新买的电话卡,给远在尼日利亚首都阿布贾的父母打电话,“我喜欢中国,我想在这儿呆下去,能呆多久是多久!我的新年愿望,是在广州开一家服装公司!”

  而Williams拿起外套,甩门而出。凌晨一点,他一个人来到环市东路的大篷车酒吧。那里放着节奏感强烈的摇滚乐,黑人兄弟戴着圣诞帽,扎堆喝酒、跳舞、大声地说笑。

  圣诞节下午,刚从酒精中苏醒过来的Williams给记者打电话,“记得上次你说我住的地方叫巧克力城?实在是太对了!我来了一年,巧克力还是巧克力,广州还是你们的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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