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郴州冰灾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傅剑锋　发自湖南郴州

　　1月25日郴州境内输电塔倒塌，阻断京广铁路运输，揭开了一场特大冰雪灾害的序幕。

　　此后，半个月时间里，灾情波及半个中国。而郴州更是成为灾区湖南的重灾区，十多天停水停电的日子，令郴州人刻骨铭心。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郴州站在这场冰雪灾害的风暴眼？

　　多灾多难的郴州终于喘过气来。

　　郴州从1月25日开始电网崩溃，受损程度超过了整个湖南省受损电网的一半，受灾人数逾四百万，一度成了与外部电力、交通、信息完全隔绝的“孤岛”与“死城”。至2月17日，经过二十多天的电网抢修，它所辖的两区一市八县主城区通上了电，郴州从应急抢险全面转入恢复重建阶段。

　　感恩政府的声音在郴州民间一直未绝，但各方的反思之声也开始日渐升温。

　　三年两个“五十年一遇”？

　　这次郴州冰灾和湖南冰灾均被媒体称为“五十年一遇”。郴州电力设施的抗冰设计是“三十年一遇”。但气象资料显示，2005年2月初，湖南一些地区已经出现过一次“五十年一遇的冰灾”。

　　关于今年郴州冰灾出现的原因，湖南省气象台台长黎祖贤说，这和“南岭静止锋”有关。“南岭静止锋”的成因是北下的冷空气和南上的暖湿气流冬季经常在南岭北麓的郴州一带交汇。一旦双方强度势均力敌，就会形成灾难性的冰冻雨雪天气。今年的“南岭静止锋”时间长达二十余天，其冻雨对电网构成致命破坏。

　　郴州电业局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称，郴州的电网覆冰设计标准一般不超过15毫米，但这次冰灾中，许多线路的覆冰厚达60毫米甚至100毫米。赴郴调查的发改委专家组曾发现，一座原来只有六吨重的双回线铁塔，结冰后重达五十吨。其负荷远超过设计能力，致铁塔和电杆被大量压垮和拉垮。

　　北方虽然温度更低，但湿度不大，覆冰现象没有如此严重。

　　但中南大学一位副教授在他撰写的博客里挑战了“天气说”。他认为把受灾归咎于天气会遮蔽反思。就在三年前的2005年2月初，湖南红网已报道过一次严重冰灾，被多位湖南省电力专家确认为“五十年一遇”。2005年2月初的冰灾和今年的这次“五十年一遇”原因一样——覆冰超出了设计标准，主网铁塔倒塌。不同的是那次冰灾仅限于湖南中部的宁乡县与益阳地区，尚未引发电网的全面崩溃。

　　事实上，这场三年前的“五十年一遇冰灾”，曾促使湖南电力界反思。

　　当时，湖南省电力公司副总经理黄强曾撰文提出《2005年湖南电网冰灾事故分析及其应对措施》。湖南电力调度通信中心的专家许源等人，更由那场冰灾总结了《湖南电网防冻融冰体系改革之探讨》。指出湖南北纬28度以南的南部山区，尤其是郴州地区的资兴、桂阳、郴州郊区是湖南雨凇(冻雨)多发区。他还介绍，湖南省电力公司的防冻领导小组指挥全网防冻融冰，全省每年在12月1日至次年2月进入防冻警戒期。郴州的防冰抗冰警戒期更长，一般在11月至次年3月。

　　本报记者查阅电力系统档案发现，2007年11月20日，湖南省电力公司就已经召开了一次防冻融冰工作会议。会上强调：“据气象部门预测，今冬明春湖南全省部分地区降水量和降水日数将明显偏多，高寒山区将出现中等程度的冰冻，加之湖南地理位置特殊，微地形、微气候地点多，灾害性天气是否出现难以预料。”

　　从文牍观察，湖南电网似乎已未雨绸缪。但当“五十年一遇”的大冰灾真的来临时，他们准备好了吗？

　　应急预案

　　这场冰雪灾害并非没有先兆。早在1月11日早晨6时，中央气象台已经发布过暴雪橙色警报。

　　湖南省气象台台长黎祖贤称，1月8日，湖南省气象台也发了1月中下旬湖南会出现大面积雨雪冰冻天气的预报；1月17日又发出了冰雪天气会加剧的预报。

　　但郴州市像湖南的其他地区一样，并没有因此启动应急预案。1月17日，郴州市的许多领导赶赴长沙开“两会”去了。

　　郴州市电业局专家称，他们的电网在易结冰点共有10个观冰哨所，1月11日已发现结冰现象，此后就开始电流短路融冰——让两条导线人为短路，从而使导线发热融冰，或者通过变压器把高压电变成低压大电流，从而达到融冰效果。

　　短路融冰在湖南是防止冰害事故的主要手段，有完整的组织和技术体系。1998年12月《湖南省电力系统防冻融冰规程》开始执行。但如果采用短路融冰，电网会部分停电。

　　1月18日开始，湖南省“两会”隆重召开，代表委员在长沙会场内热议国计民生，郴州电业局的观冰哨却发现，覆冰开始严重起来。1月19日，观冰哨已发现一些电网主线所在的山上，叶面结上6-9毫米的覆冰，导线与铁塔上的覆冰也越来越厚。观冰哨的情报很快从8小时一次，升级到4小时汇报一次，接着又升级到每小时汇报一次。

　　郴州市电业局办公室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面对凶猛冰灾，到1月19日电流融冰已不起作用，观冰人员一百多人全部去人工除冰。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郴州市区最早在1月23日便有部分地方停电。1月25日，冻雨形成覆冰导致电力设备倒塌，从郴州资兴市(县级市)遭遇断电开始，短时间内郴州地区全面断电。

　　电网崩溃的同时，京珠高速也开始崩溃。至1月26日凌晨，全长120多公里的京珠高速郴州段，有80多公里的路面被厚厚的冰雪所覆盖，8000多台车辆被堵，数万名司乘人员被困。而铁路方面，郴州是京广线从广东北上进入湖南的第一站。湘南电塔被毁坏，导致机车无法供电运行，京广线运输全面告急。

　　1月27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要求各部门要迎战暴风雪力保煤电油运命脉。湖南“两会”在这一天提前结束，但此时，参加会议的领导们发现，他们几乎被困在长沙了。

　　郴州市的领导欲返郴州指挥救灾。但从长沙到郴州的京珠高速公路已发生大拥堵，原本只需3个小时的路，迂回绕道走了14个小时。

　　1月28日，温家宝赶赴湖南考察抗冰救灾工作。对地方党政要员下达死命令，应急行动随后全面开始——数十万部队官兵和民兵预备役人员加入救灾抗冰，省际多边协调启动……

　　中国法学会副会长、突发事件应急机制专家莫纪宏指出，这次南方暴雪反映出“地方政府缺乏应对经验”，“在当前国家部门分割的体系下，没有真正部门来主管此事”。国家层面上情况亦相似，国务院各部门和地方的107个预案中，没有国家级的雪灾专项预案。

　　郴州的电力设施

　　郴州市在这次冰灾中受损的电网占整个湖南省受损电网的一半。

　　至1月27日，郴州电网7条对外通道全部中断；地方电网电源点和用户之间的输电线路也全部中断，华润电力输往广东电网两条500千伏线路全部中断。3大电网电力塔倒塌累计443座，电杆倒塌、折断数万根。

　　郴州电网与郴州地方电网郴电国际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些毁损不可能是因为质量问题，而是冰灾超过了电网设计标准。

　　在郴州高峰水库，1971年建在石头山的铁塔没有倒，一路延伸到郴州石盖塘一带，2000年后建的一些筒状铁电杆却倒了不少。

　　但接受采访的数位电力专家称，很难从这些个别现象推测是否存在质量问题。电杆和铁塔的倒塌，涉及到导线的牵引，还有风向的干扰等，涉及多种变量，力学关系很复杂。

　　不过他们都认为，现在部分铁塔的抗冰标准确实低了些。

　　郴州市电业局的工作人员给南方周末记者算了笔账，如果郴州电业局的电网设计标准从“三十年一遇”提升到“五十年一遇”，造价将增加2至3倍。郴州市电业局的线路资产约11亿，如果要提高到“五十年一遇”，其线路资产将是40亿。这将大大增加电力公司的投入。

　　作为地方电网的郴电国际，基础设施投入资金更显紧张，尽管其在2004年从股市融资3亿元。

　　国家电网公司人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长期以来，电网之间的连接相当薄弱，抗风险能力较差。“其实，电网就好像高速公路，如果高速路多，这条不通，可以绕道走那条，如果省道多，这条塞车，可以绕道，但如果路不多，就行不通了。”

　　郴州的情况亦如此，华润B电厂虽然建在郴州，但却是专给南方电网供电的，没留可以与国家电网相连的250千伏以上的接口。“如果有一个接口，这次郴州国网的外部通道全部中断后，还可以和华润相连，这样抗灾能力就会强一些。但没有接口，整张电网就成了孤网。”郴州电业局新闻中心负责人称。

　　计算2003年至2007年的电网和电源累计投资可知，我国电网与电源的投资比重约为33∶67，而世界主要发达国家约为60∶40，我国电网投资滞后于电源投资。

　　国家发改委赴郴州的专家调查组也意识到这一问题。专家组负责人表示，经此冰雪灾，中国应进一步完善电力应急机制，在重灾区建立观冰站，在电网的设计标准上也可能将作出适当的调整。

　　国家发改委能源局副局长王骏说，可能要根据不同的地区，根据覆冰情况，在工程设计的标准上作一定的调整，提高输变站工程的可靠性。

　　(陈晨、杨大正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