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志愿者生存调查:部分因理想失望中途退出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2月25日09:37 南风窗

  西部志愿者“逃兵记”

  编者按:

  “西部计划”是共青团中央、教育部等部委联合出台的一项全国性的支持西部地区发展的人才招募计划,为西部地区的发展做出了贡献。作为本刊2007年大学生调研项目的入选团队,去年下半年,由四川大学5位同学组成的小组开展了题为“西部志愿者生存状况研究”的调研。

  5人团队中,2人曾是西部计划的志愿者。他们以四川多个县市为考察地,通过面谈、电话和网络等方式访问了200名西部计划的志愿者。其间,发现部分志愿者选择了中途离开。

  志愿者中途退出并非不可理解的行为,志愿参加和退出的机制保证本是题中应有之意。但“逃兵现象”所揭示出的问题却是:由政府出面组织的目的多元的“志愿”活动,如何避免在精神层面上让理想失望、在利益层面上让就业失望?

  李鸿建 张栓红 范曙光 黄 晓 陈 璟

  与王伟的最近一次通电话是在2007年12月20日。晚上10点,他正在下班的路上。电话里,王伟平静地说,他现在的工资加提成只有3000多元。不要说3000,就是再翻两倍,在上海也不够买一平方米。而一年前,王伟原本能在上海找到月薪1万元的工作。

  王伟曾是约6万名“西部计划”志愿者中的普通一员,但他说:“我是一个逃兵。”

  “西部计划”,全称“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由共青团中央、教育部共同组织实施,财政部、人事部给予相关政策、资金支持。从2003年开始,通过公开招募、自愿报名、组织选拔、集中派遣的方式,每年招募一定数量的普通高校应届毕业生,到西部贫困县的乡镇从事为期1至2年的教育、卫生、农技、扶贫等建设和管理等方面的志愿服务工作。

  作为调研团队接触的第一位中途离开的西部志愿者,王伟的经历有些特殊:他一度离开,但最终又选择返回服务地继续服务至期满。正是王伟的经历让我们开始关注更多的中途离开者。

  “逃走”的王伟

  时间得追溯到2007年7月中旬,时值四川G县遭遇洪水,县团委的负责人以及很多西部计划志愿者参与“抗洪”在河边值班,王伟也在其中。一天夜里,我们与他在汹涌的河边进行了3个多小时的对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或许是因为我在混日子,所以注定我日后会被日子所混。长时间的压抑与受阻,使我萌生了逃离的念头。我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逃’这个字!”王伟后来在总结文章里这样写道。

  但他最早选择加入西部志愿者的动机,却是“想寻梦,寻找一个梦想”。王伟说,他最想做的志愿者工作是支教。2006年7月毕业后,他从哈尔滨带了十多本书籍到达自己的服务地L县,没想到那里的情况比想象中好很多,就把这些书捐给了新疆的贫困小学。

  很多西部志愿者和王伟一样,追求理想是最初加入的动机,尽管西部计划诞生的初衷之一是为了缓解应届毕业生的就业压力。根据我们所做的样本量为250份的不定项选择问卷调查,其中64.4%的志愿者认为自己加入西部计划是为了锻炼能力,增加工作经验;59.4%是为了自我发展和实现;47.5%认为是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西部;38.6%是想体验农村生活,丰富阅历;仅有23.8%的志愿者选择了“缓解就业压力”。

  在大连某大学学设计的王伟第一次对西部计划项目办产生不满,源自他想从县城建局机关调到乡镇去服务而没有被批准。“我们学校一直和新疆的南疆地区对口,一直很想到那边去支教,但后来换为四川。在我印象中,四川很贫穷,想支教,做老师很不错,教美术,吃得差一点也无所谓。但是,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情况比想象的好很多。”

  多数东部的志愿者对西部的印象来自电视和报纸,缺乏实际体验。和王伟一样,他们常常发现西部的县城比想象的要好,而“农村还是挺穷的”。就是这样的感受,驱使王伟有了去乡镇工作的冲动,但领导以“下面不安全”为由拒绝了他的申请。

  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加剧了他离开的冲动。机关工作太单调、乏味。当地纪委一个领导曾对他说,“你想做事情的心情能理解,但是没有那么多的事情让你做。干得越多,错得越多,干好干坏一样。”

  王伟在县里的工作是城市基础建设,主要负责管道安装之类工作。这样的工作对设计专业的毕业生来说,太乏味了。他开始计划做一些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最具有代表性的是着手G县老城区的新规划。“我自己做过建筑设计,也学过城市规划。这里的老城区规划建设,一直缺乏专业的设计员来做;平时没事干,与其上网、看杂志,不如把老城区规划好。”

  此后的王伟觉得每天的生活都有了意义,不是拿着数码相机四处拍照片,就是拿着尺子画草图。据其他志愿者反映,他似乎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似的。然而没高兴多久,失望便接踵而来。“我提出了对老城区改造的意见,交给局长,一个礼拜,没回音。后来换局长了,原来的规划方案石沉大海,我又回到原来的状态。”

  如果说老城区规划石沉大海带有偶然性的话,后面发生的事情则让王伟对当地有关部门的办事能力和态度产生了极大的怀疑。“执行力!项目办执行力不行,到每一级都打折扣!”他举了一个策划篮球比赛失败的例子。2006年9月,当地志愿者准备与局级机关的人打一场篮球比赛。“给局级机关打招呼,很容易。一开始没有队服,后来我们把队服买好后,团县委一直拖到2007年7月也没音讯。”

  9月的篮球比赛杳无音讯,3个月后,2006年12月28日,王伟选择了主动离开。然而又是3个月过去,2007年4月,王伟又从上海返回了服务地。

  “最终我还是选择回来,并不是因为逃避压力,而是我总觉得良心在被谴责!觉得愧对自己的心、愧对祖国!我不想做一个逃兵,想做一个敢于面对一切困境的人!”王伟在自己一篇名为《痛并快乐着》的文章中这样描述重返的动机。

  离开之后,“一开始很快乐,觉得做回了自己”。但是,“一个月后,良心很不爽。经常在志愿者QQ群里聊天。我想说话,但是觉得自己是逃兵,抬不起头来。”

  王伟说,自己在2006年来G县之前,已经签了世界前三名的一家设计公司,工作地点在上海。“自己有点自负,专业课学得不错,找工作很轻松。海尔、联想挑着进。”2007年返回上海3个月的时间,他仍旧找到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并收获了爱情,然而当王伟把回G县继续当志愿者的想法告诉对方的时候,不能理解王伟的女孩选择了放弃。

  “来西部当志愿者,你可能会后悔一阵子,而不来西部,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这是时下在志愿者中最为流行的一句话。从付出代价离开又返回的王伟口里说出来,有别样的味道。

  “激流勇退”

  与王伟“逃兵”的自我定义不同,来自大连某高校的杨小鹏使用“激流勇退”来描述自己的中途退出。

  杨小鹏本科所学的专业是信息系统,接受地是四川的另一个贫困县J县。他说原本也已经找好了工作,因此不认为当志愿者是缓解就业压力。他认为自己的动机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国家培养了自己那么多年,应该为国家作点贡献。再者,希望到基层去锻炼一下。

  其实,他在当地干得不错,因为表现优秀,被上调J县的西部计划项目办(挂靠在各县的团委)负责该县的志愿者工作。由于志愿工作人手不够,同时为便于管理,目前四川省比较常见的做法是抽调工作突出的志愿者在团县委和项目办负责工作。

  但是,这位志愿者的高兴劲儿逐渐被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浇灭了。杨小鹏对很多事情看不惯。比如团县委“不把志愿者当回事,本来有下乡补助,却没有发给志愿者”;另外,腐败和贪污问题也让他觉得很难受。他举例说,在接新志愿者的时候,虚列费用开支,最后剩余的钱也落入一些领导的腰包。

  他说,2006年四川大旱,本来县疾控中心拨款几千元用于志愿者看病,结果也被挪用。最令他心寒和痛恨的是当地个别领导的卑劣行为,J县一名领导和一名女志愿者发生了暧昧关系,此事传开后,该领导出于自己的声誉着想,给这名女志愿者施加了很大压力,女孩最终不得不离开服务地——这也算是一个中途离开的案例。

  杨小鹏说:“很多志愿者活动不注重实效,而是成为当地有关领导摆弄门面的政绩,很多活动变质了。”王伟曾提供一个案例,时下慰问留守儿童是热门活动, L县曾举行了一次类似活动,但是没有下乡,而是选择在县城里的一所学校,他觉得最需要关爱的应该是那些大山里的孩子。

  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让杨小鹏变得很灰心。虽然在其他志愿者看来,他是团委、项目办最器重的人,但内心的折磨和不安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在我这经手的,虽然最终流入的不是我的腰包,但是我担心某一天事情暴露之后,我无法向其他志愿者交代。”

  如果说王伟是对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期望落空而产生逃离的冲动,那杨小鹏更多的是因为他无法容忍发生在身边很多阴暗的事情,或许只有逃离,才能让自己的理想和良知透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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