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下一步如何向前行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郭力 发自广州　　

    “教训完民进党，下一课就是国民党”　

　　对马英九来说，富有挑战性的下一步，不仅是带领台湾“向前行”，也必须推动国民党做出真正的变革

　　2007年12月，台北民众抗议台湾当局拆除“大中至正”牌匾。

　　2006年9月，台湾民众高呼“阿扁下台”　资料图片

　　台湾刚刚经过了一场洗礼。一人一张选票，总共13221609张选票，第四次选择了他们期待的领导人。

　　3月24日，选后的第一个股票交易日，台湾股市高开高走。赚了钱的民众、连同庆祝胜利的蓝营支持者，挤满了饭馆。台北的“青叶AOBA”餐厅，老板说“原本不喝酒的就点酒来喝，喝酒的就多点好几瓶”。“宝华综合经济研究院”的预测是，因为民众消费信心的增强，今年民间消费可望多出862亿新台币(1元人民币约合4元新台币)。

　　然而这次选举带给台湾的，远不止经济的效益。第二次政党轮替的完成，国民党、民进党或许对民主制度下的生存之道，都有了深刻的体认；而“政纲的优劣”、“执政的品格”取代了“族群”、“统独”议题，成为台湾的选民选择领导者的主要标准，这在台湾的政治学者、东吴大学教授盛治仁看来，更是“台湾民主政治史上的一个重要的转捩点”。

　　“必须推动国民党变革”

　　3月23日，选后第一天。上午，马英九和他的核心幕僚聚到了其竞选总部，“讨论新旧政府交接事宜”。

　　即便坐拥台湾直选“总统”以来的最高支持度，“低调”仍然是这几日马英九团队的主轴，还是那句话，“只高兴一夜就好”。投票当天，尽管兴奋的支持者不等最后计票结果出炉，就已经给国民党中央党部门前的一对石狮子系上了大红绣球，但马竞选总部和国民党中央党部都没准备庆功仪式，甚至支持者想要开香槟庆祝，都被阻止了。

　　“从感恩出发，从谦卑做起”，投票当天“马总部”的大舞台上，写着这10个字。3月24日的台湾《中国时报》，“马总部”所做的广告上，左边“人民”两个大字，中间是大于号“﹥”，右边才是马英九和萧万长深鞠躬的小幅照片。

　　为了竞选，马英九早早做足功课，研究台湾发展之道，但新“内阁”人选、就任后如何与国民党中央互动、如何与及国民党籍委员占多数的“立法院”互动，这些对马英九来说，才刚刚破题。

　　但其实在投票之前，国民党内部就传出了“党政协调”的主张，希望未来马英九执政团队中的部分职位，能协调给国民党的“中常委”，“让党成为各权力机构的润滑平台”。而选后第二天，“立法院”高层也抛出“总统国情咨文”的议题，以“发挥‘立法院’权力制衡的功能”。

　　直到国民党主席吴伯雄说“马英九自有用人之道”，才初步平息了一些国民党内对新“内阁”人选的讨论。

　　“国民党盘根错节的利益结构没有改变。”一位要求匿名的“深绿”支持者分析说。台湾《联合报》的一份最新民调显示：国民党胜选，70%的选民认为要归因于“民进党受到极度的厌恶与唾弃”，30%的选民才是“对国民党有积极评价”；而在这30%中，又有八成选民是因为“对马英九的人格形象之接纳”。

　　所以，对马英九来说，富有挑战性的下一步，不仅是带领台湾“向前行”，也必须推动国民党做出真正的变革。

　　上世纪90年代中期，马英九担任台湾“法务部长”，却因为集中查处国民党的“黑金”政客受到党内巨大压力，黯然辞职。不过在盛治仁看来，现在的马英九已经“拥有天时地利人和”。“不仅是765万张选票，而且国民党在‘立法院’占绝对多数议席，开除几个‘立委’，并不会影响国民党党团的运作。”盛治仁说，“而且陈水扁(的糟糕先例)已经告诉了马英九，纵容党员会是什么后果。”

　　第一次竞选台北市长时，台北12个区，马英九赢了10个。任期内，他尤其重视选输的那两个区的建设，终于在竞选连任时获得了全部12个区的胜利。

　　着力于自己的“短板”，这在马英九的一位核心幕僚看来，“就是马英九的政治性格”。而现在马英九的“短板”，或许就是国民党的改革。

　　台湾的民众给了国民党新一次的机会，现在轮到马英九，这位连战口中的“以全民利益为思考”的“有诚信的君子”，证明他的魄力了。

　　“民进党最该做的，是沉淀、反省、党务检讨”

　　3月25日，选后第三天，“谢总部”卸下了外墙上谢长廷和苏贞昌的大幅竞选照片。一些谢长廷的铁杆支持者，这几天依然来到“谢总部”，帮忙清运。“一边收拾东西，他们一边落泪。”一名要求匿名的《中国时报》记者说。

　　确认败选后，谢长廷率领竞选团队，90度的深鞠躬向支持民众道歉，总共有10次之多。

　　选后第一天的上午，谢长廷和马英九一样，也召集了最接近的幕僚在竞选总部开会。“没想到会输那么多！”总结了自己“半年多来的心路历程”后，谢长廷对幕僚说。

　　败选万事哀。现在的民进党，只剩下了“党主席”一个有吸引力的位子可供众人追求。

　　谢长廷遵守选前的承诺，他要求辞去民进党主席的职务。尽管民进党内不乏慰留之声，但谢长廷给自己制定的计划是，“到各地演讲，以精神导师的身份，阐述心中的理想国”，以及远行海外，“拜访友人，展开对话”。

　　不过“副总统”候选人苏贞昌，已特别和自己子弟兵“会商选后政局”，被台湾《联合报》认为“具有‘积极进取’的味道”。

　　同样传闻在基层为“党主席”职务布局的，还有民进党前党主席游锡堃。据台湾媒体报道，谢长廷败选当晚，曾邀请游锡堃到竞选总部开会，“共赴党难”，却遭游锡堃以“自己的身份是党顾问，要出面也要到党中央”的理由婉拒。

　　“现阶段民进党最该做的，不是在人事上打转。”民进党籍“立委”高志鹏说，“而是沉淀、反省、党务检讨。”

　　事实上，检讨已经展开，只是没出现在民进党的核心领导层。前民进党“立委”李文忠就直言，类似选前庄国荣侮辱马英九父亲的事件，“可怕的不是庄国荣的发言，而是民进党不以为意，台上台下都拍手。”而前民进党“大佬”沈富雄，在听闻“选前7天谢长廷曾要求陈水扁辞职以扭转选情”的传言后，更是痛批“早先这些人怎么没要陈水扁辞职，这叫做反省吗？”《联合报》的评论说，执政8年后的民进党已经发生了质变，“‘改革的方向’在现实利益的牵绊下，变得相当迷惘，谈改革的过程，反又提供大家再吵一架的素材”。“未来只能专业、认真的问政，以及人民力量共同监督，带给国民党压力。”民进党“立法院”党团总召集人柯建铭的话，或许为民进党，指出了下一步的方向。

　　民进党是在“党外”的旗帜下成立的。“党外”就是在国民党“外”监督国民党，而民进党青年军的代表罗文嘉，说民进党应把自己视为“二次党外”。“执政的8年，民进党已经把老本吃光了，现在需要重新找回价值。”一名台湾绿营支持者说。

　　“这些背后，是成熟的公民社会”

　　陈水扁在投票之后接受台湾媒体采访时说：“(马谢)不管谁当选，都希望他能带领台湾走上正轨。”

　　如果说这一发言是陈水扁以委婉方式承认自己执政下的台湾有所“脱轨”，那么，3月22日，13221609张选票，包括陈水扁的一张在内，台湾民众每投下一张选票，都在把这个小岛拉回“正轨”。

　　台北县的建德里投票站，和其他14411个投票站一起，从3月22日下午4点整准时开始计票。5名计票的工作人员，一个开票，一个唱票，一个监督唱票，一个写票数，一个监督写票数。“马英九一票”“谢长廷一票”。双方得票数，从19平，到30比17，到31平，到36比34……

　　投票站里，还有国民党和民进党双方的支持民众，远远地紧盯着计票。突然有人发现马英九的一票被错记在谢长廷这里了，立即喊“画错了画错了”，工作人员于是重新计票，并仔细核对先前的计票结果。

　　约40分钟后，计票结果揭晓：马英九215票，谢长廷147票，“入联”“反联”两个公投，都遭否决。那一刻，谁能说台湾不在“正轨”上呢？

　　盛治仁尤其注意到了今年选举和2000年、2004年“大选”的几个差别：

　　从两名候选人获得各自党内提名，开始选战的半年多里，无论双方如何炒作各种议题，民调反映的蓝绿支持率，“就像两条平行线”，除了最后10天，都没什么大起伏。而与往年此起彼伏的造势活动不同，今年直到3月16日，蓝绿双方才组织了超过100万人的大造势。

　　“民众不再跟从政治人物制造的议题起舞，选谁不选谁，大家都一直心有定见。”盛治仁说，“所以造势晚会也不再能动员民众，大家对选战的口水，看得很清楚。”

　　台湾历届的“大选”，“外省人和本省人的对决”都成为了选战的主轴。但这一次，即便在谢长廷的户籍地，“外省人”马英九的325票，都胜过了谢长廷的299票。直指“统独”议题的“公投”，其催票作用几乎消失殆尽，“入联公投”案领票率尚且低于谢长廷的得票率。号称“台湾之父”的李登辉，也没有领公投票，在投票站，他在领公投票的桌子前略作停顿，没有领票，就牵着夫人径直去填写“总统”选票，他的理由是“忘了”。

　　真正主导了台湾选民的投票意向的，是“两岸共同市场”、“六三三经济振兴计划”，是“清廉政治”，是“用人唯才”。

　　台湾政治观察者杨渡在“大众时代网”撰文说“民粹仇恨的政治语言结束，务实政策的时代来临”，而前民进党“立委”林浊水称之为“台湾注定要过的一关”。“这些现象的背后，是成熟的公民社会。”盛治仁说。

　　台湾学生黎文正，反对贪腐的陈水扁而绝食静坐，也跟随2006年的百万“红衫军”走上街头。但对这次的选举结果，他却很冷静，“之前都是选举的方式，选完之后，要看能兑现多少。”他说。

　　70%的台湾民众对国民党未来四年执政“充满信心”，但也提出了“发展经济”、“改善教育”及“稳定物价”的三大期许。“台湾的民主政治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程序民主已经得到了确立，选举本身的公平以及民众四年一次的选择权，已不需怀疑。”盛治仁说，“而台湾民主发展的下一步，在于政策的品质、民众对公共政策制定的参与以及事关清廉政治的制度建设。这些是更优质的民主建设。”

　　马英九还有一堆挑战，民进党的反省也还是未定之数，但台湾的下一步，或许更加重要。

　　面对败选，谢长廷说“这是民主的结果，不是民主的失败”。

　　面对大胜，吴伯雄说“没有一党独大的问题，人民最大”，会“学习自己失败的经验，也学习别人失败的经验，接受人民最严格的监督”。

　　“教训完民进党，下一课就是国民党。”“大众时代网”的文章这样写道。

　　这是台湾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