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好作家很多,但行销太可怜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3月27日14:02 新世纪周刊

  -罗屿

  德国汉学家顾彬批评中国文坛太杂,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作家。但在美国翻译家葛浩文眼中,中国文学和作家却是另一 番景象

  畅销书《狼图腾》的英文版在国内发行之际,长江文艺出版社请来了一个重量级人物——美国人葛浩文,公认的“中 国现当代文学首席翻译家”。中国读者所熟知的老舍、巴金、莫言、苏童、阿来、王朔、朱天文??约25位中国作家的近5 0本作品,都是由他介绍给西方读者。正是他,第一个向中国读者介绍了昆德拉。米兰·昆德拉和《笑忘书》这两个熟悉的名 字,也是由葛浩文所赋予。

  2008年3月出现在北京的葛浩文,一个下午就要接待3家媒体。“几天来一直如此,大概中国读者都很好奇,看 他们眼中的‘旷世奇书’《狼图腾》美国人会不会买账。”这个年过七旬的老人,一边努力配合着摄影师,一边笑着说。当然 ,他要回应的另一个热门问题,是此前德国汉学家顾彬对于中国文学的激烈批评。

  葛浩文认为对于文学作品而言,读什么,完全是读者自己的选择。一个人眼中的垃圾可能是另一个人眼中的杰作。“ 各国读者的文学口味很不一样,有些本国人赞扬的作品不一定在国外会有市场。那部在中国几乎无人不知的作品《牛虻》,美 国大概没有几个人看过,连听都没听过。”

  葛浩文的中文发音、咬字、用词,已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有人觉得中文难学,我倒是觉得自己很擅长这门语言。 我有一双好耳朵,能分辨它。这可能是世上我唯一做得好的事情。”

  上世纪60年代,身为美国海军军官,葛浩文没有被派往越南,而是到台北当了通讯官。回头来看,这个清闲的职务 刚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研究中国文化,“那是我头一回读书。如果没有接触汉语,现在的我或许一无是处。”

  萧红的隔世恋人

  1968年,葛浩文从台湾回到美国,在印第安纳大学继续中国文学研究。就在此时,他惊喜地发现了萧红。“她真 是个不朽的作家,几百年都不朽。”葛浩文当年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萧红研究。“她本身就是一部作品,逃婚、流亡、失业、 饥饿、友情、爱情、仇恨、疾病、指责和冷淡??她的生活颠沛流离,她的文字却敏感灵性。她始终是个孩子,即便三十岁去 世时也如此。可惜,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私生活成了话题,作品反而成了次要。”葛浩文对于萧红身为惋惜。

  《呼兰河传》是葛浩文翻译的第一部萧红作品。“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 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书中 这段文字,让葛浩文感慨至今。“这是中国文坛‘回忆式’文体的巅峰之作。文中的生命如此恣意,却是萧红现实生活中终究 无法实现的简单的快乐。”

  葛浩文自称“萧红迷”。翻译萧红的小说,家里摆着“萧红像”,为萧红出传。为了完善《萧红评传》,他不止一次 飞行于美国、日本、香港和台湾之间,寻访萧红生前老友。1981年,作家萧乾去美国访问,到葛浩文家做客,萧乾问‘萧 军你知道吗?他想认识你’。随后葛浩文就写了封信,地址是‘中国萧军收’,没想到这封信竟然真到了萧军手里。萧军给他 的回信说:‘浩文弟,欢迎你到中国来!’”

  之后,葛浩文通过香港来到北京,在王府井烤鸭店见到了冯牧、萧军、萧乾等一批老作家。“当时我兴奋得疯了,我 对他们说,想去哈尔滨看看。”在哈尔滨,葛浩文参观了萧红读书的第一女子中学,还到了道里区、商市街这些与萧红有关的 地点。

  别人问他为什么对萧红如此执著,葛浩文也讲不明白。学术研究?或许吧。直到去了呼兰县萧红的故居,看到她童年 时的饭桌、书柜、梳妆台,以及照片里那张纯真的脸,他才感觉到“总在萧军身后怯怯跟随,做了他多年佣人、姘妇、密友以 及出气包的一代才女,鲜活地立在眼前。”忆起往事,葛浩文仍旧一腔爱意,满心崇敬。

  “走六小时的寂寞长途,到你的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海涛闲话。”诗人戴望舒凭吊萧 红时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刚好映衬了葛浩文当时的心情。

  于是,在《萧红评传》的序文中他写道:“有好几个月时间,萧红的一生不断萦绕在我脑海中,写到这位悲剧人物的 后期时,我发现自己愈来愈不安,萧红所受的痛苦在我感觉上也愈来愈真实,我写到她从一家医院转到香港临时红十字会医院 ,我只需写下最后一行,便可加上简短的附录和我的结论。但是我写不下去——那一刻,不知怎的??我竟然觉得如果我不写 这最后一行,萧红就可以不死”。

  莫言的名声捍卫者

  在葛浩文心中,莫言的位置不在萧红之下。他翻译的作品,以莫言的最多,目前已有6本。莫言每出新书,葛浩文都 会关注,这么多年,已成习惯。就在此前,他还和莫言谈起,想翻译其早几年的那部作品《檀香刑》。但又唯恐书中关于中国 古代刑罚的描述,美国读者不能接受,反倒毁了莫言的名声。

  葛浩文译莫言的小说时总是小心甄选。“在美国出名的中国作家恐怕就是莫言和高行健了。高行健是因为得了诺贝尔 奖,在美国知道他的人可能比在中国还多。莫言则不同,他的《红高粱》10多年来在美国一直没绝版。”

  莫言的作品里,葛浩文最早看上而且非得翻译的作品是《红高粱》。“他的文笔、风格很适合我,如果我写小说,恐 怕也会如此。”

  之后的那部《丰乳肥臀》更让葛浩文赞为杰作,“如果你愿意,你尽可以跳过我的其他小说,但一定要读一读《丰乳 肥臀》。小说描写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大家庭的纷争和变化,其中有历史、战争、政治、饥饿、信仰、爱情,还有性。”

  在葛浩文眼中,莫言几乎囊括一个优秀作家所应具备的所有特质——没有匠气,十多年来,一部接一部作品,在叙述 方式上丝毫不重复自己。

  他在农民中生长,但又不是替农民代言那种意义上的,而是坚持在农民中的立场,使得他获得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这 空间在现实的层面上是人道的,审美上则是浪漫的。

  他年轻,元气旺盛。泥沙俱下,他是可以淘得出金子来的,没准他将来会成为他那一代最出色的小说家。

  《红高粱》曾被张艺谋改编,有人问葛浩文:“莫言的小说能被西方人接纳,是否得益于张艺谋电影在全世界的影响 ?”

  葛浩文承认,中国电影总是比小说先行一步。“但是,电影只是冲开了一条路,能不能持续受到读者的欢迎还是看作 品本身的文学价值。莫言的《丰乳肥臀》、《酒国》并没有被改编成电影,但在国外反响并不比《红高粱》差。”

  除了莫言,葛浩文喜欢的中国现代作家还有很多。但他清醒地意识到并非每一个他喜欢的作品都可以翻译。“有些人 让我译,但我怕译不出原作的味道,对不起文本。我的译本不能为原著增添光彩,但至少也要是旗鼓相当的搭配。比如李锐的 《无风之树》,我只译了三分之一没有完成。他在书中创造了一种新的语法,有地区特色的方言,‘到哪里去呀你?’‘干啥 啊你!’这种特殊句式的感觉,我无法译出,只能放弃。”

  贾平凹的《秦腔》也如此。“家乡话太多。”另外,王安忆也是葛浩文喜欢的中国作家之一。《长恨歌》中,脱俗女 子的一生,国家的风尘历史,城市的浮华过去。弄堂、流言、闺阁、鸽子??一团温婉,一丝酸气。“故事哀婉,文字细腻, 如果要我译,可能就译坏了。”葛浩文笑着说。

  葛浩文:美国人喜欢唱反调的作品

  -罗屿

  今天的美国读者更注重眼前的、当代的、改革发展中的中国。除了新闻报道,他们更希望了解文学家怎么看中国社会

  您说并非每一个喜欢的作家都要翻译。那么,选择作品的标准是什么?

  选作品,我通常有两个条件:其一,我喜欢且适合我译。作品里表达的情感、内容与精神内涵不会因翻译而被削弱。 其二,要考虑有没有市场与读者。这一点我无法预测,但是心中会有标准,以此衡量美国人能否接受。就我而言,当然还是更 喜欢有文学价值的作品。何为文学价值?我的标准比较主观——我喜欢的,便是值得赞扬的书。

  我翻译的小说,莫言最多,有6本。苏童3本。另外,毕飞宇的《青衣》一看就知是好东西。字字细腻,很有神韵。 薄薄一册,我却译了很久。喜欢的小说,译起来即便辛苦也不亦乐乎,不喜欢的就是莫大的痛苦了,但有时只能考虑市场。比 如我翻译春树的《北京娃娃》,书我并不喜欢,但内容好玩,《北京娃娃》在美国销量不错。

  王朔热过,但很短

  在您翻译的作品中,哪些在美国销得比较好?

  莫言的《红高粱》在美国有很多好评,10多年来一直未绝版,到现在卖了1.5万册,在美国有这个数量就已经不 错了。台湾作家白先勇的《孽子》,在同志书店卖得特别好。阿来的《尘埃落定》销得也不坏。美国读者觉得它人物生动,个 性复杂,富戏剧性效果,又不失真实感。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莫言的《丰乳肥臀》也都得到不少好评。我很高兴,我的 翻译和我对原作的选择都获得了承认。

  在美国,如果3个礼拜销不完,书就会撤下退回给出版社,这个现象很常见。比如已经预定了1万册,很可能卖不出 去退回去的有五六千册。这些书怎么办?一本书如果卖20块钱,那就2块钱卖掉,甚至烧掉。

  除提到的白先勇,您还翻译过另外一些台湾作家的作品,他们在西方影响如何?

  朱天文在美国还是有点地位的,这多少和侯孝贤导演有关。虽然电影《最好的时光》和原著出入很大。天文的《荒人 手记》,讲的是同志问题,又是女作家写的,美国人也很好奇。至于李昂,她爱搞政治,小说写的少。如果她写,一定可以写 好,《杀夫》就是个例子。

  总体来说,台湾小说文体典雅,写作技巧好,像黄春明写一个从宜兰来到城市发展的人面临的困境,美国读者也会有 共鸣。至于大陆作者,在小说技巧和想象力上,要稍逊于台湾作家。但是,近几年,台湾文坛呈走低趋势。这可能和经济有关 。在台湾,畅销书也不过是卖出2、3万册,即便写出畅销书,你的收入也不多。因此,很多作者把自己的写作时间安排在晚 上,或者干脆弃笔另谋出路。

  您之前也翻译过王朔的作品,他的书在美国反响如何?

  王朔有一阵在美国热过,但很短,很快就过去了。中国人说王朔是“痞子文学”,所以美国人也想知道“痞子文学” 是怎么样的。就我所知,他的两个长篇都没有出过平装本。在美国是这样,先出精装,市场好再出平装。

  美国人喜欢唱反调的作品

  在您看来,中国小说在美国的读者群是哪些?

  之前可能主要局限于学术界。但是这种状况正在改变。美国喜欢看书的人,渐渐在自己的阅读作品中加进中国作品。 《狼图腾》英文版的推出,也会加快这种变化。它是一个没有文化差异的动物故事,人与动物如何相处、如何解决农耕文明与 游牧文明的冲突,是全世界都在关注的话题。美国人尤其对牧民生活感兴趣,这符合他们的探秘心理。看完这本书,他们觉得 很好,一定会找这个作者的其他作品。如果没有,就会找其他中国作家的作品。当年,日本文学在美国流行,基本就是这个模 式。

  美国读者更喜欢中国文学中哪种类型?

  10年前,我会告诉你,是那些具有历史成分的。但是到了现在,美国读者更注重眼前的、当代的、改革发展中的中 国。除了看报纸上的报道,他们更希望了解文学家怎么看中国社会。另外,美国人对讽刺的、批评政府的、唱反调的作品特别 感兴趣。就比如,一个家庭小说,一团和气的他们不喜欢,但凡家里乱糟糟的,他们肯定爱看。

  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学的范畴里,在您看来大概是一个怎样的位置?

  这个要看具体是哪个国家。中文翻译作品在日本影响很好。在法国、德国也有相当的地位,销售不错。还有意大利, 意大利每年有60%的书是翻译作品,主要是把英文翻译成意大利文。因此意大利读者习惯看翻译作品,但是美国人不习惯。 很多出版社不愿意放上“Translate by”这两个单词,美国人对翻译作品很怀疑。主要是语言原因。美国人认 为“英文作品太多了,其他国家的东西我们不翻译也罢”。好在这种状况在逐渐改善,美国人开始向外看。

  中国好作家很多,可行销成问题

  德国汉学家顾彬批评中国文坛太杂,什么烂东西都出来。中国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作家,这对于汉学家是不是一种悲哀 ?

  中国文坛从爱情小说到严肃小说,都有人在写。有垃圾,也有世界水平的;美国文坛有垃圾,也有好作品,德国也是 一样。垃圾有垃圾的价值,有其存在的必要。你读什么,完全是自己的选择。更何况,一个人眼中的垃圾可能是另一个人眼中 的杰作。不可否认,各国读者的文学口味很不一样,有些本国人赞扬的作品不一定在国外会有市场。举个例子吧:在中国几乎 无人不知的《牛虻》,美国大概没有几个人看过,连听都没听过。

  还有一点,这可能是全球共通的特点:图书畅销榜上一般只有两三本是纯文学书,其他都是关于发财、关于减肥美容 。现在日子过得很紧张,没有人愿意看小说。其实小说才是真正缓解情绪的作品,是你和作者的单独谈心,它可以让你情绪安 定。

  长久以来,西方学者习惯用一种俯就的姿态,以西方标准来衡量中国文学,现在是否有改观?

  很遗憾,目前还是这个样子。比如厄普戴克这个酸老头仍旧用非常狭隘的、西方的文学标准来衡量中国文学。一旦发 现有不同之处,并不认为是中国文学的特色,而是贬为中国文学不如西方。

  长久以来,西方人评价中国作家,喜欢拉进另外一位外国作家。说他是中国的马尔克斯,中国的昆德拉,诸如此类。 其实完全没必要。中国作家有自己的特色,不需和别人扯上关系。

  在您看来中国现代文学传播到西方的过程中,存在哪些问题?

  中国眼前的好作家很多,好作品更多,可这些作品在国外行销有很大问题。比如莫言的一些书,在美国都是小出版社 出版,靠的是口口相传的口碑效应,很难真正流传。最可怜的情况,是《生死疲劳》。刚出一个礼拜,我去附近一个独立书店 ,书店中心摆着两本样书,我买了一本,另一本由我的朋友买走。然后我就去跟书店的人说,你看《生死疲劳》都卖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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