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俭明:执着于教员生涯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4月24日11:54 北京大学
陆俭明:执着于教员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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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师辈出的北大中文系,有这么一位已介古稀之龄的老师,提起他大家都会竖起大拇指以示称赞;求学阶段如果错过了他的课,还会被视为终生的遗憾。他就是执着于教员生涯近半个世纪、至今仍然在讲坛孜孜以求的陆俭明教授。

  为师风范:接过朱德熙先生的教鞭

  “虽然在心里将他的形象刻画了千万遍,但第一次看见他走上讲台,还是感到一阵惊喜。七十岁的老人,腰板挺直,精神饱满,用他那高八度的嗓音大声说着——求知,千万不要怕丢面子,要学会‘脸皮厚’,多求教”。

  2003级中文系的一位学生这样形容陆老师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

  清矍瘦削、精神抖擞;走起路来,脚下如有风助。这便是陆俭明给记者的第一印象。话匣子一经打开,他那高亢洪亮的声音便立刻会让你感觉到,让人为之一振的表象背后,一定有着坚定不移的精神支撑。也许同中文系大多数老师一样,是盛唐气象、魏晋风骨浸染的结果。

  “作为教师为学生好好上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陆老师告诉记者,虽然赢得了很多名师奖项,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是“一个教员应尽的责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1960年一毕业就登上讲台的陆俭明,做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教员,在他骨子里,“做好教员”一直都是中文系的传统。“在我读本科的时候,给我们来上课的都是国内相关领域里的顶尖大师。文学方面有游国恩、林庚、吴祖湘、王瑶,语言学方面有王力、魏建功、高明凯、袁家华、朱德熙、林焘等”。他认为,北大中文系一直以来秉承的“教授开课”的传统特别有意义,教授们在学术、学风、为人上的一言一行对刚进入大学的本科生都有着极大的影响。

  朱德熙等老先生们给了陆俭明许许多多的影响。除了对学生的一片热忱之心以外,还有治学的严谨、为人的朴素、甚至授课的技巧。“朱先生讲语法课,条理清晰、举例详实,又不失风趣,同学们都觉得听来是一种艺术的享受。”

  “朱先生的课特别受人欢迎。我曾经向他请教诀窍,他嘿嘿一笑,‘哪里有什么诀窍?’之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有一点很重要,要多从学生的角度考虑。’”1960年毕业后一直跟从朱德熙先生在现代汉语教研室从事教学、科研的陆俭明认为,正是这一句话,让他时刻谨记、受用终生。

  在陆俭明的脑中,永远萦绕着下面的问题——怎样讲,能让学生听得更明白?怎样练,能让学生更容易掌握?怎样处理可以让学生在理解理论方法之后能更为熟练地应用?对于超越的不懈追求成了陆老师心中永不停息的思索。正是这种求索让他在教学领域里不断地革新,在接过朱德熙先生的教鞭讲授《现代汉语》、《现代汉语语法研究》、《语法分析》等课程之后,一步步赢得了“颇有朱德熙风范”的赞誉。

  讲坛心经:化枯燥的理论为愉快的探索

  “他思维敏捷而视角新颖、知识渊博而孜孜以求、讲课精彩而朴实无华、技高一筹而谦虚谨慎、工作量大而一丝不苟,教给我很多知识的同时,也教给了我做人的道理。”

  2004级研究生王定明对陆俭明的评价,很多学生都极为认同。

  他的课,在中文系荣登最受欢迎之列——1996年,以陆俭明牵头申请的《现代汉语》教材荣获国家教委教材一等奖;1997年,以陆俭明牵头申请的“现代汉语系列化课程的建设与实践”教学成果荣获国家级教学成果一等奖;2002年9月,获得北京大学2001-2002年度教学优秀奖;2003年9月,获第一届高等学校教学名师奖;2003年,由陆俭明主持的主干基础课程“现代汉语”被评为国家级精品课程。这些成果的取得,都与他对语言教学的执着精神是分不开的。

  拿学生作业中的错误当研究对象

  “教学与科研从来就是不可分的。”陆俭明老师还一直坚持认为,做教学比做科研要更有意义。因为,教学会使你永远跟一批又一批充满着青春活力、代表着时代发展趋势的年轻人在一起,一方面,年轻人的活力会感染自己,不会使自己变得老气横秋;另一方面,学生总有提不完的问题,这些都迫使自己去思考,就连学生作业中反映出来的问题、生活中出现的一些错误的语言使用,也都颇有价值,陆老师认为,所有这些都会成为研究上的切入点。

  无论是《现代汉语》、还是《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汉语和汉语研究》等,陆老师所开的课程,都会布置一定数量的练习。“一定要多做练习”是陆老师的一个指导思路。每周一般有8-10个学时,3-4门课程,一般情况下,每门课程都会有至少四次练习,《现代汉语》课练习最多时在一学期内竟然要学生做了二十几次练习。

  翻开学生的作业本,每一道出错的题目旁边都会有陆老师亲自修改指导的评语。虽然练习量大,但陆老师却向来都是亲自批改作业。“只有你自己批改,你才能从中得到反馈——知道你所教哪些内容他们掌握了,哪些却没有,以便以此为依据来修改自己的教学方案。更重要的是,你还能从学生不正确或不准确的答案中获得启发与灵感,而学生错误的语言使用也往往能成为语法研究、思考的起点。”

  “*我们去吃餐厅”、“*今天我吃勺园7号楼食堂”、“*喝他昨天买的杯子”……这些让我们听来忍俊不禁的词语搭配就出自留学生的练习和言谈话语。陆俭明说,“你看,你教给他们说,‘吃食堂’后面的“食堂”是处所宾语,意思是在食堂吃,“吃大碗”后面的“大碗”是工具宾语,意思是用大碗吃。他们学了以后就能动地举一反三地开始造句了。可是就造出了上面的病句。按老师教的思路,似乎没有错啊,但为什么有的时候说得通,有的时候却说不过去了呢?这里面的现象就颇值得研究。”

  “每一门课刚开始的时候,陆老师都会留下自己的E-mail地址,这一点都不奇怪,但是他还要求学生们在发给他E-mail的时候,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以便他能和大家通话,回答大家提出的问题,因为电话里谈可以互动,也容易把问题说得更清楚一些,而且比较节省时间。”采访中,很多学生都不约而同地谈起这一点。也许正是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让学生们真切地感受到陆老师对教学、对学生的深厚的爱。

  由“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引出教学革新

  课堂上的陆老师,严肃而不失慈祥。他时而露出孩童般纯净的笑,时而又表现出不易察觉的“狡黠”,前者是在解答疑惑之后,而后者,则表示他要抛出新的疑问。中气十足的他,伴着有力的手势,写下苍劲的板书,然后小步于三尺讲台,不经意间便将学生们带进了似显枯燥但却意味无穷的语言世界。

  《现代汉语语法研究》这门课,一直都是以各种研究方法理论为纲展开讲解的,当然同时列举大量的例子加以说明,然而,长期的教学实践让陆老师发现,这种方法学生虽然比较便于记笔记,但是学生普遍不会很好地应用,与真正的语言研究更是有所脱节。在反复的琢磨中,陆老师自创了“举例子—发掘问题—引导解决—总结并上升到理论”的引导式教学模式。

  这源于八十年代的一次语言学研讨会。参加研讨会的陆俭明把自己在层次分析法研究中的一个假设性结论拿出来向朱德熙先生请教——假如A、B、C三个连锁的、层层含有领属关系的名词所组合成的偏正结构,一定是前两个先组合再与第三个组合,即应该为AB+C,而不是A+BC。如,“张三的哥哥的钱包”,肯定是“张三的哥哥”先组合,然后再与“钱包”组合。朱先生想了想,也大致表示认同。这时,与朱先生同住一个房间的社会科学院教授李荣先生举了一个反例,“父亲的父亲的父亲”,前两个先组合(即祖父的父亲)与后两个先组合(父亲的祖父)是等值的,都可以获得“曾祖父”的理解。

  陆俭明的假设性结论有了反例,使他陷入了进一步的思考。在朱德熙先生的指导下,通过查阅大量的文献资料,并举出了无数实例来验证之后,他终于得出了一个最终的结论——指人的名词自相组合造成的偏正结构有极强的规律性,原先考虑的这类结构的层次构造没有错;“父亲的父亲的父亲”看来是个特例,但它的特殊性仅仅表现在其构成成分都是同一个指人的名词“父亲”,而决不可以越出整个这类结构规则的制约。

  随后,他对《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讲授开始进行改革。在课堂上,一开始不是先解释什么是层次分析法,而是先将李荣先生的质疑抛给学生,让大家一起来想怎么解释这样的反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例。陆俭明首先引导学生思考、讨论,面对这样的研究课题,具体的研究工作该怎么展开。在同学们发言的基础上,他总结性的告诉学生,“首先要查找参考文献,看前人是否已经讨论过这一类问题。同时要研究确定指人的名词的范围,并进行合理的分类,因为不同类的指人名词,其组合功能会有所差异。”然后边组织大家讨论、边引导学生将指人的名词进行两两组合,先从中总结出一些组合的初步规则,再引导大家进行三三组合、四四组合、五五组合、六六组合的考察分析,不断验证已有的规则,不断加以修正,同时不断修正指人名词的分类。在一次又一次举例验证之后,他引导着大家一步一步地探究出指人的名词互相组合的规律。在总结出大致的结论之后,陆老师告诉大家,“我们刚才的讨论隐含了一个理论方法——那就是层次分析法。”紧接着,他结合之前的案例告诉大家,层次分析的基本精神是什么,客观依据是什么……。在将自己的思考、论证过程在课堂上重新演绎一遍以后,学生们对这一语言现象有了清晰的结论,还对层次分析法有了深刻的认识,更重要的是,切切实实地对这一方法的应用有了初步的体验。

  为引出专题而精心挑选的有趣案例成了陆老师课堂上的一大法宝。用案例引出问题,然后进行推导,最后再得出结论。从陆老师的课堂上下来的学生,在饶有趣味的探索中领会了看似枯燥不堪的理论方法,在学会实际应用之外,还培养了严谨的学风,也初步有了一定的科研意识。很多后来走上语言教学、科研岗位的学生对于当初的这种训练满怀感激,认为“陆老师不仅给学生授之以鱼,更注意授之以渔”。

  学问秘诀:培养思考的脑袋

  “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光,一种因为思考而喜乐的光,一种因为求得真知而安心的光。”

  一位学生在学期末的课程总结中如此写道。

  “不能死记硬背,要培养思考的脑袋。”这一思路具体地体现在陆老师的每一个教学案例中,也贯穿于他整个的教学、科研生涯中。

  没有浅尝辄止的概念

  在陆老师的字典里,没有浅尝辙止的概念,每一个问题他都会进行深入的、细致的思考。指人的名词自相组合构成偏正结构的规则探究出来之后,陆老师并没有止步。“指人的名词自相组合的普遍组合规则应该是的AB+C,那为什么“父亲的父亲的父亲”采用A+BC的切分,会跟正确的AB+C切分得到相同的值呢?是不是可以有所例外呢?他不依不饶地把这个问题再次抛给学生来讨论。通过讨论,在大家发言的基础上,他最后指出,至于为什么两种切分其结果会是等值的,这纯粹是有条件的偶然的巧合。而这种有条件的偶然的巧合即使在最为严密的数学中也会发生。例如,“3+4×1=?”下面A、B的回答虽然答案是一样的,都是7,但并不能认为都是正确的,数学老师会判(B)为错:

  (A)3+4×1=3+4=7

  (B)3+4×1=7×1=7

  因为“先乘除,后加减”的运算规则是不能违反的;这种巧合的条件是被乘数为1。那么采用(B)切分的本质错误在哪里呢?主要是错误地运用了“代入法”。陆老师告诉大家,任何一个数目,都既可以采用综合性的表述,也可以采用分析性的表述。例如数目7,所谓采用综合性的表述,就是用一个特定的数目字(譬如7)来表达;所谓采用分析性的表述,就是用“3+4”、“9-2”、“21÷3”等这类算式来表达。面对一道数学题,我们不能看到“3+4”就用7来替代,然后往下运算。因为这种代入不能保证内部构造的合理性,会破坏“先乘除,后加减”的运算规则。语言中的情况也是同样的道理,当我们用“祖父”这一综合形式来替换“父亲的父亲的父亲”中的“父亲的父亲”时,并不能保证不破坏内部应有的层次构造。

  ……

  就是这样,在他的一次次追问中,在他引导下的一次一次的讨论中,大家渐渐明白了对语言现象的研究思路及内中的奥秘,甚至对整个语言科学的神奇与奥妙也有了些领略。

  从整个科学领域寻找启示

  “求知的关键在于——勤字当头,锲而不舍,脸皮要厚、不耻下问。”陆老师经常向学生们传授着各种各样的学习箴言。他自己更是用锲而不舍的精神处处做着榜样。

  “做个生活的有心人。”陆老师说,自己的很多学术研究都是处处留心而得来的。在《汉语口语句法里的易位现象》这一篇学术论文中,他第一次明确提出了易位句的特点,这篇文章得到了吕叔湘、朱德熙等老一辈语言学家的充分肯定。对这一现象的关注就始于一次乘坐公交车的经历。“你买票了吗?”“买了,我。”后半句答话就这样引起了陆俭明的注意,也因此引发了整个学术界的大讨论。

  在从事现代汉语教学和研究的40余年间,他发表了200余篇学术论文,撰写、编著了15部专著和教材(不包括集体编写的),其中影响比较大的专著和教材如《现代汉语虚词散论》(与马真合写)、《八十年代中国语法研究》、《汉语和汉语研究十五讲》(与沈阳合著)、《现代汉语语法研究教程》和《作为第二语言的汉语本体研究》等。这些颇有见地的学术成果都是他随时随地地取材、思考的结果。

  除了在语言现象的矿藏里面不停地挖掘、探索之外,他还广泛地涉猎着各种各样的知识,这是因为他意识到,现代科学发展日新月异,原来所学的知识已不能满足现代科学教学科研的需要,在本专业方面,他感觉到原来的研究方法已经变得不适应本领域里的新发展。采访中,陆老师也表示,虽然年事已高,学习起新东西来比较累,但是他会一直坚持下去,因为已经习惯了,“只有这样做了,心里才会比较舒坦。”

  正是对于科学的热爱,他教育学生们要坚决摒弃门户之见,要坚持多元论;他还反复地告诫学生,科学领域里出现过的有价值的理论方法,都有它的可取之处,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也都避免不了有它的局限。需要注意的是,后出现的研究分析方法对先前的研究分析方法来说,不是简单的替代,而是互为补充,是发展。“就像20世纪的量子力学和相对论是对19世纪牛顿万有引力定律的补充和发展一样。”因此,“观念的解放、更新最为重要。这是整个人类科学发展史教给我们每一个人的道理。”

  无止境的探索、思考、求知,会让很多人感到苦不堪言,但陆老师却觉得“乐在其中”。正是在不懈的追求与随之而生的快乐当中,陆老师保持着健康的体魄。他说,七十出头了,高血压、高血脂、心血管等老年病在他身上毫无踪迹。如今,他还担任着世界汉语教学学会会长的职务,为了让整个人类都了解到汉语世界的奇妙,让汉语走向世界,他满世界奔波着,并在忙碌中着享受着巨大的富足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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