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梦魇：两岸劫机风波纪事

　　实习记者/沈雁冰

　　2008年2月28日，中国内地在台湾的最后一名劫机犯王志华被遣返。一条消息，勾起15年前的一桩桩往事，当年的亲历者至今回忆起仍如同梦魇。

　　劫机犯的“归途”

　　2008年2月28日上午，专事遣返任务的“海峡号”从福建亭江出发，开往马祖福澳码头。

　　“海峡号”此行的目的是例行台海两岸的双向遣返任务。原定上午10时交接，但该日福州沿海一带起浓雾，致使遣返作业稍稍延迟，“海峡号”约在上午11时抵达马祖，两岸红十字组织在马祖进行交接。

　　依照“金门协议”，两岸分别交接遣返25名台湾客和206名内地人。更多人关注的是涉及中兴银行74亿元新台币超贷弊案并潜逃内地的台湾中兴银行前总经理王宣仁，王是“两岸合作共同打击犯罪以来，第一位被遣返的经济要犯”。极少人知道，遣返回内地的206人中，有一位叫王志华的劫机犯。

　　“我也是上船以后才知道，遣返对象中有位劫机犯。”《海峡都市报》记者王浩志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王是当时唯一一位随“海峡号”抵达马祖的内地记者。

　　“高高瘦瘦，头发胡子花白，当时还戴着顶红色的帽子。”这位多次采访过两岸遣返任务的记者说。

　　王志华被第一个押上“海峡号”。台湾方面用一辆米黄色旅行车将王志华押至码头，在交接时，确认身份无误后，两名台湾工作人员摘掉了王的手铐、脚镣，移交给了内地相关人员。“在一前一后两个佩戴红十字会证件的工作人员”随即将其带入“海峡号”船舱，进行细致搜查后又被戴上刑具。

　　“他是第一个被押上船的，其他200多人都蹲坐在一起，然后站成一排排，排着队上船。”王浩志说。在船舱里，王志华情绪很平静，内地方面人员也很和气并对其很尊重，此间有“感觉怎么样之类的对话”。

　　当天下午4时左右，载着206名遣返人员的“海峡号”抵达福州市亭江码头，王志华一下船，即被“三四名着便衣的浙江警察带走”。

　　“再次劫机”

　　王志华，男，1993年劫机时36岁，黑龙江省呼兰县呼兰镇人，劫机前是哈尔滨中药四厂一名销售员，涉嫌贪污公款1.8万余元，并有重大盗窃犯罪嫌疑，当年已被哈尔滨市检察机关批捕。15年前王劫机赴台，后被台湾“司法机关”判刑10年。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的二度劫机事件发生，王志华本该于1999年就已被遣返回内地。

　　1999年2月8日，台湾警政单位包租立荣航空DHC8-300飞机，将刘保才、师月波、杨明德、王志华、李向誉、罗昌华、王玉英、林文强和邹维强9名劫机犯从台北运至金门，原本应于9日上午在金门办理交接遣返。当时有台湾媒体称，这是全世界迄今独一无二的“劫机犯专机”，也是世界民航史上一次运送高达9名劫机犯的重要记录。

　　然而，这架与王志华当年劫持的飞机机型一样的“冲八型”飞机，在从台北飞往金门过程中，却发生意外“伤害事件”，杨明德、林文强、师月波、王志华4名劫机犯企图再次劫持这架专机。

　　据媒体报道，为确保飞行途中的安全，专机特别安排了20余名警员护送，然而专机在飞往金门尚义机场的途中，杨明德借机与负责统筹协调劫机犯运送与遣返作业的台湾海基会副秘书长詹志宏交谈，用磨好的铁片胁持詹，致使詹被铁片划伤脖子，多名警察上前将杨制服，其余8名嫌犯也迅速被随机警察制服。飞机落地后经检查，林文强、师月波、王志华3人也暗藏铁片等利器，但未动作。

　　据事后调查，杨明德、林文强、师月波、王志华4名劫机嫌疑犯在1998年12月底得知要被遣返回内地就联合预谋，希望在遭遣返时，“挟持人质，搭船劫船，搭机劫机”，并准备好铁片等工具，欲再次劫机转道日本，最后飞往美国。

　　计划在当日遣返的9名劫机犯，只有刘保才等5名移交内地红十字会代表，先行遣返回内地。参与再次劫机的杨明德、林文强、师月波、王志华4人即被扣押回台接受审查。台北地方法院在2000年3月30日以触犯民用航空、妨害公务等罪，分别判处杨明德、林文强、王志华3人有期徒刑四年零两个月。同行的师月波，被认定没有参与作案，判其无罪，等候再次遣返大陆。

　　此二度劫机事件一传开，震惊岛内外。因企图在遣返途中再次劫机，杨明德和林文强在台湾的监狱中多待了8年，王志华多待了9年。

　　3年后的2001年6月28日，师月波被遣返回内地，8年后的2007年8月14日杨明德、林文强被遣返回内地，至此当年众多劫机犯中只剩王志华一人滞留在台湾，直至2008年2月28日。

　　亲历劫机事件

　　“星期一(3月3日)，浙江方面的警察又给我做了一次笔录。”时隔15年，在遣返王志华后的第四天，当年被王志华劫持的原浙江航空公司3353号客机的机长、正驾驶(应被采访者要求，隐去姓名，现已退休)，再次应浙江警方要求前去做笔录。

　　“作为飞行员来说，这种事情一辈子也可能碰不上，偏偏让我碰上了。”这位机长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说。时间已经过去15年，当年的亲历者回忆起这场惊心动魄的空中劫机事件，至今仍然如同梦魇。

　　“当时杭州到福州的航班一天有两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被劫持的是下午那趟。”当时的机长回忆——1993年11月8日，原属浙江航空公司的一架“冲八型”民航客机，执行由杭州飞往福州的5903次航班任务。13时零4分，满载54名乘客、一正两副3名飞行员和2名乘务人员的飞机，从杭州笕桥机场准时起飞。

　　起初一切正常。“在快飞到福州，大概还剩30分钟航程的时候，乘务长通过门铃跟我说有人拿着炸药要劫持飞机飞到台湾，人在厕所里”，当时的机长回忆，“还有一张纸条传过来，署名是‘几个要去台湾的人’。”

　　“冲八型”飞机的厕所就在驾驶舱后面，仅一步之遥，但是机长并不能走过去看。“民航总局有规定，驾驶员不能离开驾驶舱”，当时的机长说，“我也不能证实到底有几个人，也不能判断劫机犯有没有后援。”

　　这位军人出身，1966年就开始当飞行员，1969年24岁时就开始当机长的人，经验丰富，当时也很镇定，命令乘务长“先去稳定劫机人的情绪”。随后跟福州地面联系，征求地面意见。

　　信息很快转到了杭州，时任浙江民航管理局局长同时兼任浙江航空公司总经理的罗强(现已退休)，当时正在笕桥机场开会，“接到塔台传来的消息，很突然，感到事情很严重”。

　　罗强立即结束会议，赶到指挥台。通过福州方面，很快跟飞机联系上。“初步了解，有歹徒劫持飞机，不大的一个炸药包。”多年后，罗强在杭州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回忆，“当时第一反应是告诉机组要绝对保证机上人员和飞机安全，见机行事，并安慰机组成员，不要惊慌，跟歹徒周旋，有特殊情况立即报告。”

　　在和机组通话的同时，罗强立即向浙江省有关领导和民航总局做了汇报，迅疾做出应急反应。随后，罗强亲自带一个机组飞往福州。

　　此时，疯狂的劫机人对机组人员的劝说已显得不耐烦，大声喊叫不同意，执意要求飞往台湾，并威胁要引爆炸药。为确保旅客、飞机和机组的安全，飞机被迫往台湾方向飞去，越来越接近海峡中线。

　　“当时我也没飞去过台湾，频率也不知道，”当时的机长说，“后来厦门航空告诉我们台湾方面的频率。”

　　“油料倒不是很担心，起飞前加满的，一般可以飞3个小时，担心的是到了那边不让降落怎么办，还有就是对岸怎么对待我们，会不会被扣留。”当时的机长对记者说，“作为一机之长，压力很大。”

　　机组通过频率不断呼叫，终于与台湾方面联系上，台湾方面告知机组飞行线路，并雷达引导飞行。随后，机组又被告知要到指定的台北桃园机场降落。飞机一过海峡中线，就有两架战斗机(记者注：一说是四架)一左一右跟随飞行，一直到飞机降落机场。

　　“飞机被要求滑到一个指定的区域跑道，旁边有一个临时的小屋”，当时的机长说，“飞机刚一停稳，就有军警和特警部队将飞机包围，周边还架设了机枪。”

　　“对方要求我们打开机门，于是我把门打开，走出了驾驶舱，简单交流后，乘务员带军警到厕所门前，敲敲门，告诉对方台湾到了。”当时的机长回忆说，“劫机人一开门就被拷上了手铐，一声不吭就被带走了。”

　　此时，机长才见到了劫机人的模样：“看起来三十五六岁，身高不过一米七，身上穿着类似夹克的衣服。”

　　之前，罗强在与机组人员通话中要求机组“到了台湾，不要慌乱，一定要立场坚定，态度坚决，对旅客生命安全负责，除歹徒外，其他人员马上飞回内地”。

　　机长按照内地方面的指示，在与台湾方面交涉中，提出了几点坚决的要求：劫机是重罪，但频繁发生，跟你们姑息、老不遣返有关系，要求即刻遣返劫机人；保证乘客和机组人员安全，给飞机补加满油料，尽快飞回内地；给飞机配备食品和饮料；提供一些飞行航运资料，以找好航线走法便于飞回等。

　　台湾方面做完笔录，在滞留台北桃园机场大约两个小时后，飞机允许起飞返航。

　　在降落前，很多旅客甚至还不知道飞机已经被劫持到了海峡对岸。

　　“后来知道飞机被劫持后，旅客们表现都很平静，没有大的波动”，两小时后，机长告诉旅客，“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

　　重新起航的飞机，被要求必须严格按照理想程序路线飞行。“沿台湾岛由北向南飞，一直从台北飞到台南附近，再向西转到香港、汕头方向，联系上汕头频率后，就往福州方向飞”。

　　“当时天气不是很好，低于降落标准，但机组熟悉地形，还是安全地降落在跑道上。”当时的机长回忆。

　　当天晚上19点31分，除被扣留的劫机人外，其他53名旅客和5名机组人员安全返回福州机场。

　　“福州公安部门在给机上旅客做完笔录后，大部分就地散去”，罗强说，“在当时这种情况下飞行，机组的整体素质挺高。”

　　当天晚些时候，飞机由罗强亲自驾驶飞回杭州。“浙江省有关部门连夜和机组人员座谈，详细了解整个劫机事件经过以及在台与对方交涉的情况，最终对机组人员的做法给予了肯定。”

　　事后，罗强和当时的机长才知道“劫机者手上的‘炸药包’只不过是用纸包着的肥皂，外面缠着电线，看起来像导火线”，调查后才得知那位劫机者的名字叫王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