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猪事:悲喜金猪年(2)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01日12:36 南方周末

  从土猪到洋猪 “穷不离猪,富不离猪。”

  4月18日晚上10点来钟,胞衣出来了,一窝猪娃儿算是下完了。有一只新猪娃儿不对劲,一接下来,兀坤顺的哑巴婆娘就“嗯嗯呀呀”地叫他,他一摸,有点凉,还不停地喘,“好像上不来气”,赶紧拿电热毯焐起来。弄好以后,才抓了两个凉馍,就着咸菜吃了几口。

  这当口儿,他的哑巴婆娘在黑漆漆的晚风里,守着正下猪娃儿的母猪。每下一个,女人就喊起来,用手指向他比划着数字:五,六,七……

  母猪下猪娃儿,是个繁难活儿。快要下了,就得时不时注意瞅着;开始下了,要赶紧把刚下的猪娃儿拿开,大猪不小心可能给压死;要用大竹筐垫上茅草,让猪娃儿热乎着;要一个一个把奶头对到小猪嘴里,吃了头一口娘奶,小猪两下就硬邦了,“摸着就不一样了”。

  天快亮时,那只小猪娃儿最终没能保住,这窝活了8只。

  这8只,属于“三元杂交”猪,就是说:它们是用“二元杂交”的猪和品种猪再交配,生产出来的。至于它们的母亲是几分“长白”、几分“约克”,一轮一轮地杂交下来,兀坤顺早都说不清了。

  早年间人们形容什么东西少,会说:“稀罕得像白猪似的”。如今,猪圈里满眼都是白猪——白色的洋猪,黑色的土猪反而几近消失。

  从“大集体”时候算起,兀坤顺喂了二十几年的猪。

  在他记忆的起点,“养牛为耕田,养猪为过年”。每家喂着一两头猪,人吃红苕,猪吃红苕蔓儿。后来粮食够吃了,再后来养猪成了致富的副业,人们知道猪吃粮食比吃红苕蔓儿长得快,于是改喂苞谷了。再后来,混合饲料出来了,用这东西喂猪,长得更快。而且,洋猪种也来了——本地的土猪要一年出栏,与洋猪种杂交后的品种,七八个月就可以出栏,而且“土猪杀不出多少瘦肉,洋猪屁股圆圆的,肉多”。再到现如今,在混合饲料、药剂、品种的作用下,四五个月就可以出栏上市。

  兽医老余参观过的一个养猪厂正在研究五元杂交猪,据说只要三个月零10天就可以出栏。老养猪人老张几乎不能相信:“三个月,200斤,那是啥样的猪?”

  年纪不大的养猪人也知道:土猪皮实,洋猪金贵。“土猪就会闹个猪瘟,洋猪的病可就多了。”

  但是,土猪长得慢,洋猪出栏快。出栏快,就意味着卖钱快。

  最早到来的洋品种,名字还比较形象——叫“长白”,后来就索性是洋名字了——“约克”。今年,据说有了新的“杜洛克”,屁股槽子跟“约克”长得不一样。当然,品种差别不是这么简单,尽管人们已经能用陕西话,熟练说出“品系”这样的词了。

  紧挨着国道的故京村,十年前,这里是远近闻名的生猪交易集散地。“除了东北,哪里的猪都贩来了。”

  一下子打开的市场,使得不明来路的品种混杂,几乎没有节制。

  尽管已事隔两年,马积安仍在为他死去的三十几只小猪惋惜不已。兽医老余说,他买的那批猪,来时就带着猪瘟。

  这又是一批从外地贩来的猪,甚至有传言说,这是从南方边境贩进来的外国猪。老防疫员恒利说,咱说不清,但人家有检疫证、检验证、出境证,手续齐全。

  老马吃了个哑巴亏,他也听到传言,知道猪贩子“脑瓜活络,检疫过关的时候,要是查出来该罚2万的事儿,给人家手里塞上几千,啥也就都办下来了”。

  养了二十几年猪的老张,是如今极其稀罕的养猪人。他说:“咱养猪的人,穷不离猪,富不离猪。”

  他家那头11年的土母猪,至今还在下仔,谁听了谁瞪圆了眼说厉害。如今一般的杂交母猪,也就是繁殖四五年,就该淘汰了。

  “它就像是我家里一个人一样,穷也舍不得卖,再咋说它那粪还能肥田。”“猪灵得很呢,老母猪压死自己的一个猪娃儿,你把尸首在那块放一会儿,它就知道了,再往后再都不咋踏那一块地方,都小心呢。它自己的娃下的猪娃儿,跑到它圈里它就不咬,还给喂奶,旁的猪下的猪娃儿来了,往死里咬。”“我走到圈门口,‘口罗口罗口罗’吆喝两声,它们就知道我来了,就安心了。冷不丁一个生人进去,猪惊呢。”

  老张知道:小猪拉稀,就给母猪圈里撒点草木灰,这是农家最简单易行的消毒办法。大猪奶水太稠,就给兑一点小苏打。

  像他这样的养猪人,已经极难寻觅。而这老人,如今也不再敢给猪的毛病下结论。

  过去的土猪圈里,大猪吃饱了就爱在地上刨,如今都是水泥砌了——为的是收拾起来省事。猪没得刨了,也沾不上土,就得给吃药补钙。

  曾经房前屋后知根知底的猪,如今变得难以捉摸——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不知道会不会很快死掉,不知道来年能卖多少价钱,不知道……

  一切变得像天气一样神秘难测。他们能够把握的,只有眼前活生生的猪。

  一切变得像天气一样神秘难测,人们不能够把握的,是猪栏里到底有多少活生生的猪。2007年7月23日,农业部在原有10个督导组的基础上,组织20个生猪生产督导组,分赴20个生猪重点省份的60个主产县市。2007年9月,农业部的一位专家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如果没有疫情发生,农业部对价格走势的判断应该不错,但是出现了疫情以后,供给发生了变化。“你不知道补没补栏,补了多少,补了后有没有死,这都是未知数。”

  “理赔”不如“处理” “不是咱心黑,它有人要啊!”

  2007年的病害,兽医小崔估计全镇病死四五十头。而做收猪生意的冯国民估计,全镇因病杀掉的猪,在1000头左右。

  这两个数字差别的关键,在于人们的“处理”。“处理”,就是低价卖掉。2007年夏秋病害肆虐时,收猪的三轮蹦蹦车子,“来一趟就拉得满满当当。”崔福平说,“一看猪不行了,说不准两下就断气,赶紧找人呀。只要赶在断气前宰掉,肉还能杀出来。”

  老成家女人去年卖了两头病猪,猪贩子的车没开多远,其中一头就死了。成家女人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砸在手里。

  2007年,这里也推行了农业保险,要是家里有猪病死,给赔1000元。每个人都在心里算过这样一笔账:照现在的价钱,“处理”病猪也能卖到1500元。跟好猪的三四千元是没法比,但总比1000元多。

  于是,2007年全镇只有一起理赔。

  保险公司来给赔了钱、给猪做了无害化处理,埋好。哪知半夜里这家人又把死猪挖出来,想卖掉,多亏被人发现了,才没卖成,有人猜是周围的同村人不愿让他们获得卖死猪的利,眼红举报,要不然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拦得住他去卖。

  “(生猪保险)要这个手续、那个手续,等手续齐了,猪都死硬了!难道还等到那时候给它拍照片?还不都是赶紧处理?”2006年曾经卖过死小猪的一个喂猪人说:“不是咱心黑,它有人要啊!”

  2007年12月,西安市近郊一个私宰点受到查处,当场查获的13头死猪,皮肤出血,明显有病。

  知情人说:这个私宰点已经办了4年。猪肉一部分卖到农贸市场,大部分进了附近的饭馆、饺子馆、包子店等,很多病肉是绞碎后卖的。到了肉贩子那里,有人会专门将其与好肉混在一起。

  养猪户马积安说:“我喂猪这么多年,要是混到一起,我也看不出来。”

  在病害的重灾区崔家坪,人们不约而同说自己不认识收猪的人。同时,他们又援引猪贩子那里听到的传言,来说明病害的严重:“听说杀出来,肠子都是黑的……”

  喂猪人自己很少吃肉——都是用来卖的。2004年,尽管这里并未爆发口蹄疫疫情,但传言使人们减少了猪肉消费,市面上甚至跌到1块钱6斤肉。兀坤顺说:“人家都不吃肉了,我偏那时候买着吃。为啥?便宜啊。我跟我老婆子说了,咱就这时候吃,多多地吃,吃到腻歪,等价钱上去了,就不馋了。”

  今天,猪价上去了,兀坤顺端着他的清汤面条,把辣子夹到馍馍里,就着前一顿剩下来的胡萝卜丝吃。

  这一顿,他吃得很美——一夜之间,多了那8头小猪娃儿,45天后,就是4000元钱了。

  这个春天,高昂的猪价还在导演着一幕幕农家悲喜剧。

  张红计两口子搬回了早年的土坯房,方便照应四头猪。一周前大猪下仔,子宫脱垂,张红计两口子坐立不安,把猪挪到了自己屋子边上的房间,几乎寸步不离。他们是在随时观察和准备:万一不行就赶紧“处理”。

  至于最早遭贼的李李养治,丢失的14头小猪的母亲——那头大猪,已经在一个月后,再次赶圈怀上了新的猪仔。

  这一轮猪市波动带来的政策“阳光雨露”,更集中地洒向了规模养殖猪场。在珠海,政府拿出了500万元,每个规模猪场获得30万元;在山东,637家养猪场分享1.45亿补贴,最高的可以得到80万。在崔家坪和兀家岩村所在的陕西省,政府对年出栏3000头以上的规模肉猪场,补贴10万元。政策的用意,是鼓励大型养殖。

  养猪老人兀坤顺恍惚地明白这一点:“国家是不太想给我们这些小户?”

  但是他再一次念叨着那句老话:“咱喂猪的人,不会干别的。穷不离猪,富不离猪。”

  这一夜,这个年届六十的老汉,是在沙发上半睡半坐地窝过去的。他的床上,睡着那头生下来就体温偏低的小猪,它身下垫着崭新的电热毯,还盖着老两口浅蓝色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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