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康宜：大学生应具备独立精神

　　我曾向许多人说过，北大和耶鲁好像正在“度蜜月”。自从2001年耶鲁校长理查德·雷文(Richard C. Levin)访问北大以后，两校之间的一连串合作计划———包括最近刚开设的“北大———耶鲁本科教育合作项目”———都进行得顺利而富有成效。耶鲁校园的情况甚至可以用一场“北大热”来概括，不少学生都踊跃申请经费，打算去北大选课；同时还有个别教授乐意在北大短期授课。在目前耶鲁的课堂上，可以明显地看到来自北大的中国学生日益增多。再加上众多的北大访问学者陆续来到耶鲁校园，在小小的新港城一下子增添了更多的华人面孔。真可以说有史以来，北大和耶鲁都没有过如此频繁的交往和如此热络的关系。

　　然而，“亲热”的“蜜月”氛围会不会令人兴奋得淡忘了大学教育所应有的理念呢？值此110周年的北大校庆，我想就这个问题做一点探讨。大学究竟是什么？理想的大学应该是什么样子？学生应该培养什么气质？教授应当拥有什么精神？学校的领导应当具有什么样的人格？尤其值得思考的是，在当前全球化的局势下，我们的大学应当如何改进？

　　首先，在西方的传统中，大学 (university)的原意就是要帮助青年人在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宇宙(universe)中学会独自思考，进而寻找到个人的空间及位置。 换言之，培养个人的独自思考一直是大学的最基本任务。因此，在他的 The Work of the University 一书中(参见中译本《大学工作》，王芳等译，北京外文出版社， 2004)，耶鲁校长雷文曾经说过一段话，这段话我和我的耶鲁同事曾把它直译为：“通识教育要把你们培养成一生都善于思考的公民，要你们对任何集团的主张和利益都予以批判的审思，要你们秉承理性，克服偏见和感情用事”。其实在中国，那一向被称为“永远的校长”的北大校长蔡元培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以为“保持教育的相对独立性”是大学的第一使命。(见陈平原，《北大精神及其他》，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第23-27页)。

　　在耶鲁教学长达26年的经验中，我个人以为最大的收获就是努力培养了一些善于独立思考的学生。我一向喜欢有挑战性的学生，尤其喜欢那些经常当场发问、富有批判思考能力的学生。多年来经常与这些学生讨论问题，也使我领略了教学相长的好处。最近我的两位高材生邵逸青(Adam Scharfman)和温侯廷(Austin Woerner)———连同尚未正式选过我的文学课的甘简亭(J.T.Kennedy)和苏克丝(Nicholas Sedlet)———赢得北京中央电视台中文辩论比赛冠军，令我引他们为傲。而最使我感到宽慰的则是，他们都不追求物质上的富有，每个人都很注意人格的磨砺和个性修养。

　　巧合的是，去年十月在美国初赛时，这几个学生所代表的耶鲁队(由我的同事苏炜当教练)居然抽到《大学教育不以个人外在成功为目的》为辩论比赛的题目。这个命题本来就是他们的人生追求，早已默会于心的道理自然在辩论时被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因而水到渠成地赢得了“美国冠军”。

　　有趣的是，大学的最高理想原来是中西文化的结合。然而，这些耶鲁学生之所以能如此自由地培养他们的修身之道，乃是因为美国大学制度供给他们一个独立思考的习惯。

　　然而，在人们越来越重视金钱和物质的今日中国，我确实很为中国的大学生担心———担心他们会面临太多的诱惑和侵蚀。如果我们还希望现代的中国青年滋长心灵资源的话，那么作为学术模范的北大教授和领导们，的确应当更加发挥人文精神，使他们能努力发展独立思考的精神，以免随波逐流，丧失了北大人源自“五四”的风范。

　　我衷心希望下一代的中国青年能全面发展自由的人文精神，成为有思想、有贡献的世界公民。谨在北大成立110周年纪念日献上此文，以为共勉。

　　作者：耶鲁大学教授孙康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