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狱中，我成长

　　文/王付淼秦林林

　　提要：母亲的悄然离逝，令身处囹圄的服刑人员幡然悔悟，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懂得感恩与自食其力的成年 人。

　　悄然入狱

　　公安人员抓到我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进了看守所，在同室犯罪嫌疑人七嘴八舌的议论中，我隐隐约 约感觉到事情并非如我想像的那般简单。

　　但身处16岁花季的我并未体会到恐惧的滋味。由于我人长得可爱，为人又很机灵，在看守所内，很得“室友”的喜 爱。尽管看守所不是一个享受的地方，但我很快成为了“牢头”的马仔。“牢头”是社会上的一位“大哥”，每天都能听到他 讲述以前的“辉煌经历”，如何英勇仗义，这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在看守所这个人员流动特别快的临时看押场所，不时就会有“新人”进来，听着他们的罪犯经历，心中时时保持着新 鲜感。

　　公安局的人员来提审我时，问我做过什么？我是一头雾水，“我没有做过什么啊！”杀人、抢劫、盗窃……我从来不 干这个，只是偶尔打打架，但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我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你认识崔小玉吗？”

　　“认识。崔小玉是个女孩，我们经常一起玩。”

　　“你认识郑丽吗？”

　　“认识，郑丽也是我们的一个玩伴，她爸爸开了一家工厂，家里挺有钱的。”

　　“你们在一起做过什么呀？”

　　“没有做过什么啊。”我实在是想不起来我们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

　　“郑丽在某某宾馆坐过台吗？”

　　“哦，我想起来了，郑丽在某某宾馆坐过台，不过十五六岁的郑丽完全是出于好奇与新鲜才去的。”

　　“你们收过钱吗？”

　　“好像……崔小玉收过一些吧。”我曾隐约听见过崔小玉与

　　宾馆美容美发室的领班谈论过钱的事情。

　　“收过多少？你是主谋还是崔小玉是主谋？”

　　“当时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出于好玩、好奇，哪有什么经济意识啊？崔小玉比我大一点，也不过是17岁，在社会上‘ 混’的时间比我长，她是否收过，我也不清楚。”

　　但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不过在一起玩玩，也没有做过什么犯罪的事啊，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很困惑。

　　直到在法庭上，我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郑丽坐台的事情被她父亲发觉了，在父亲的追问下，她说是崔小玉安排的，崔小玉从中收取了钱，在当地很有地位、 很有钱的父亲不禁勃然大怒，便向公安局告发，崔小玉和我以组织妇女卖淫被起诉。

　　我们都很“钦佩”崔小玉，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在一起时，每次都是她买单。在法庭上，崔小玉也承认了收 了不少钱，并被我们几个人花掉了。

　　最后，法官以组织妇女卖淫罪判处崔小玉有期徒刑10年，其余的人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漂泊一族

　　我的家庭并不殷实，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但由于我处于家中“独苗”的身份，爷爷特别娇惯我。我的生活水准并不比 县城里那些富裕人家的孩子差。对于我的所有要求，父母都会满足我。

　　与富足的生活相对照的是，我的学习成绩并不理想，勉强读到了初中。学习的压力令我早已厌烦了学校的生活，我开 始逃课。渐渐地，我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与社会上的一些“伙伴”们开始了抽烟、喝酒、上网、打架。

　　那时，我所崇拜的人便是他们当中有些“经历”的人，崔小玉便是其中之一。

　　崔小玉比我大一岁，但在社会上已经“混”了好几年。与她第一次碰面是在她刚刚走出看守所的当天。她“给杀人犯 提供住处和钱财”，因涉嫌包庇罪被拘捕。当时年仅15岁的她因年龄小而被宽大处理，取保候审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在朋友的介绍下，我们一行几人给她接风洗尘。从那天开始，也注定了我走上一条不归路。

　　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我们这一群体内的“英雄”，她的见识和经历令我大开眼界。在出事前的两年时间里，她一直是 我生活中的主角，我们甚至形影不离。

　　很多的第一次都是她教给我的。

　　当时，我们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但偷尝禁果的滋味却是刺激、快乐的。如同上网、喝酒、抽烟一样，这些只是我们 的娱乐方式而已。

　　我开始闯荡“江湖”了，在崔小玉的鼓励和指导下，我买了一把刀，如同电影《蛊惑仔》般谁有事，需要我帮忙打架 ，我就拎起砍刀“行侠仗义”。

　　每次只需要付给我100元钱、一包烟、请吃顿饭就可以了。烟归我，钱由崔小玉保管，反正我们的生活她安排得挺 好。

　　渐渐地，这样的“行侠仗义”变为了一种“职业”，有时一天最多得赶7次场。

　　崔小玉告诉我：其实这样的架很少会打起来，赶来帮助打架的人大多都认识。实际上，我们也碰到过。一次，我和我 的朋友同时接到“邀请”，最终我选择站在了朋友的对立面。后来我明白：其实就是帮忙捧捧“人场”，事情大都会在“大哥 ”们接下来的茶座上解决。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如同《蛊惑仔》中的情节，只是，我们过得很开心，很惬意。我们自诩为“漂泊一族”。

　　怕我离家出走的父母更是不敢对我实施武力，天天以泪洗面的他们唯有劝说。但自认为潇洒的我对于父母苦口婆心的 劝诫不以为然。

　　母爱无痕

　　接到法院的判决那天，我并不能完全理解5年的有期徒刑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室友”们同情的目光使我觉得很“ 英雄”，“牢头”用一种怜悯的语气问我：“小孩，有什么感觉？”“毛毛雨啦！”我故意学着港音的语调回答着，用轻松调 侃的语言回应着。我没有体会到一丝沉重。

　　随后，我被送到了周口监狱服刑，周口监狱距离我家有200多公里的路程。母亲来回一趟要耗费一天的时间。尽管 如此，母亲还是坚持着每周来一趟，给我送些水果等吃的东西。担心我在里面生活得不好，母亲每月会按时送来600元钱。

　　在监狱，虽然每天都要参加劳动，还要遵守监规狱纪，但在母亲的关爱中，我收获了幸福。实际上，在监狱内，有很 多常年没有人接见的服刑人员，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我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一周，母亲却没有来，我在等待的恍惚与煎熬中度过了痛苦的一天。那天晚上，我心中不由升腾了一股怨气，母亲 为什么不来，她在忙些什么？难道不知道我在一直等待着她吗？见到她，我这次一定要向她发脾气。

　　两周过去了，母亲没有来。

　　三周过去了，母亲依旧没有来。

　　我开始失眠了，伴随失眠的还有我心中与日俱增的对于母亲的怨愤。

　　终于在第四周，我开始绝食了。

　　狱警很快发现了我的反常，他们一边做我的思想工作，找我谈话，一边与我家取得联系。狱警亲自到我家进行了家访 ，结果，他带回来了一个我无法接受的噩耗：母亲在从监狱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已经去世了。

　　听到这个噩耗，我一下子震惊了。灼热地刺痛感化解了我对母亲的怨恨，瞬间幻化为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我真的失去母亲了吗？母亲被撞时的惨状一次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鲜红的血迹如同烈日般刺痛我的双眼，一直在梦 幻中成长的我突然间感受到生活的真实、残酷与疼痛。

　　17年的时光，我为母亲做过些什么？还依稀记得母亲最后一次来看望我时，她鬓角新增的银发，这是我与母亲见面 时最后一次定格。

　　作为儿子的我是多么幼稚、冷酷、自私、浅薄地对待母亲！

　　对母亲的深深自责困扰着我，也令我逐渐成熟了起来。以前的我，有母亲在身边，就如同一棵青藤攀附着母亲，但我 却没有珍惜。现在的我，失去了母亲，身陷囹圄，不禁感慨逝者如斯！

　　狱警得知了我的情况后，专门找我谈话，他们安慰我道：站起来，做自己的主人。

　　我开始吃饭了，主动要求参加劳动，只是话少了，母亲的死激活了我，我开始学会了沉思。

　　我周围的服刑人员有的是因为故意伤害、有的是因为抢劫、有的是因为吸毒而入狱的。听着他们的诉说，常常会令我 不寒而栗。违法犯罪最终都会受到惩罚，身体上的惩罚以及良心上的谴责。

　　学会感恩

　　对母亲深深的愧疚，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以及对自己过往的反思，让我真正长大了。我更加珍惜眼前的改造生活，因为 此时的我知道：唯有我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才能让我母亲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在监狱，我的劳动改造任务是毛衣编织。这对于自小娇生惯养的我而言是个挑战，原先我是应付了事。幡然醒悟后的 我刻苦练习，耐心向人请教。狱警看到我专心钻研毛衣编织后，还送给了我几本有关毛衣编织的书籍，并鼓励我。

　　在众人的帮助以及我的不懈努力下，我成了车间里的A级劳动能手，年底还被评为监狱级劳动能手和省级劳动能手， 并获得了减刑奖励。

　　父亲时不时地来监狱看望我，有一次我问他：“爸，我蹲监狱了，有没有人在背后议论你们啊？”父亲听到这句话， 沉默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坚毅要强的父亲落泪了。他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抹去了泪水，告诉我说：“儿啊，你能问 这句话，说明你长大了，你知道体谅父母的难处了！”

　　得知我所取得的成绩，父亲得到了宽慰。但我知道，这些不足以让他日渐增多的白发有所减缓。

　　母亲的去世给他的打击很大，不久后的下岗也令他倍感辛酸，再加上一个正在服刑的儿子，心力交瘁的父亲苍老了很 多。

　　看着父亲日渐消瘦与憔悴的面容，我感到一丝苦涩。现在我每月只花20元钱，除了一些必需的生活日用品外，我绝 不浪费一分钱！因为我知道，父亲太不容易了！

　　每次接见，我都提醒父亲：“爸，你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别给自己太多的压力！”而此刻，透过厚厚的玻璃我能清晰 地望见父亲眼中的泪花。

　　已经19岁的我开始懂得安慰父亲，体谅父亲，给父亲以鼓励。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是需要鼓励的。

　　在狱中闲暇时，我会想：出狱后，我一定要做个正派的人，不论我的能力大小，就算是干苦工，我也要挣干净的钱来 孝敬父亲。夏天，我要亲自替父亲驱赶蚊蝇；晚上，我要亲自给父亲洗脚……我要向父亲证明：这个儿子他没有白养，儿子已 经懂事了，学会了自食其力，学会了感激与感恩。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4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