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者讲述地震经历：一山之隔望汶川

　　本报记者 徐恺

　　这是一辆奥拓，不大的空间里挤了6个人。除了驾驶员和副驾驶，后排上坐着是两男两女。他们谁要挪动一下，都必须经过漫长的折腾。

　　这是在回家的路上。小小的奥拓在空旷的高速路上奔跑。速度仪的指针慢慢指向80、85……100。

　　这是5月13日的凌晨。在刚刚过去的昨天，一场7.8级的地震从四川汶川出发，几乎在一瞬间震动了北京、上海、重庆……惊动了大半个中国。

　　“下午2点28分，我在绵阳一个工厂里出来来到河边，突然脚下起起落落，根本站不稳”，刘开文，一个40岁左右的男人讲述说。一开始，这个自诩“在外边跑的人”以为是自己营养不足，有点头晕目眩。但是接下来，他看见“河边的房子一幢一幢倒了下来”。

　　地震了！他发了条短信给家人报告所见。他还怕家里人不信。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想到，这场地震会波及到他的家乡，更别说大半个中国。

　　但是接下来，他发现短信再也不能发出，也打不出电话。通讯中断了。

　　刘是在回家的路上与本报记者相遇的。那已经是13日上午9点左右。他急着赶回自己的家乡简阳。几经波折来到德阳后，发现班车已经大幅度减少，他不得不和记者同包一辆车到成都，然后转公车回家。

　　在车上，他接了个电话。在他拿起手机的瞬间，记者听见一个女声在电话里哇的哭了。他说，是他女儿，因为太长时间打不通他的电话。

　　6个人的午夜狂奔

　　小仲就是那个在13日凌晨，驾驶着拥挤的奥拓在路上狂奔的人。

　　除了记者之外，奥拓里挤着的人都是小仲的亲人：一对男女是他的哥嫂，另一对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夫妻。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四川绵竹广济镇。那是他们的家乡，和震中的汶川只有一山之隔。

　　这一家子的旅程是从成都出发的，那时已经是13日凌晨1点30分。而在此以前，小仲乘坐从重庆到成都的最后一班长途客车，已经经过4个小时的颠簸。

　　小仲今年刚好30岁。1.65米的个头，身板瘦削，但举手言谈之间，却透出点久经江湖的果敢。他在四川达县一个娱乐场所做调音师，兼节目经理。11日，他和他的同事从达县前往重庆，准备在重庆挑选几个演员，同时也在重庆好好玩两天。

　　12日下午，他们一行3人正在重庆解放碑游玩，突然感觉有点头晕。又看见从1栋大楼里呼啦啦扑出滚滚人流。“我还以为又是谁在打架呢”，正疑惑，却又见另外的人从另一栋大楼拥出，“一个同行的哥们指着天空大喊，楼在动！”

　　小仲抬起头来，真的看见楼在动。

　　他赶紧打车回到自己的宾馆。他从电视里知道，汶川发生了7.8级大地震。他随后知道，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已经赶赴灾区。

　　“出大事了！我心里不由得紧张”，他说。因为他的家乡绵竹市广济镇，距离汶川县直线距离不过五六十公里，中间只有一道龙门山系阻隔。“天气好的日子，站在镇上就可以清楚地看见汶川那边山上的积雪”。

　　他开始给家人朋友打电话。无法接通。发短信。发。发。发。“我起码发了上百个短信”，他反复说，“但直到晚上7点，只收到一个回信”。

　　那条短信只有八个字:“啥都没了。全都平了。”

　　看了这条短信，他决定先回广济，看看家里究竟怎么样了。当晚9点半，小仲坐上了由重庆发往成都的末班客车。在整个旅途中，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到现在，我还没能和家里取得联系。”

　　他不断打电话，找人借车。虽然明知道客车到成都已经凌晨1点左右，但他已经等不及了。他要回去，连夜回去。“借不到车，包车也要回去。”

　　结果他借到那辆奥拓，约上了哥嫂。他那亲戚听说，也带着老婆早早守候在从成都回家的路旁。

　　400万人露宿街头

　　小仲赶到成都时，这座西南最大的城市正度过一个无眠之夜。

　　根据事后发布的信息，此次汶川大地震，其地震能量相当于当年唐山大地震的两倍。其剧烈程度为30年来所罕见。

　　不少地方通讯中断，交通受阻。汇总的受灾死亡人数不断攀升，从数千人到目前已经超过1万人。而根据公开消息，靠近震中的绵阳市北川县县城80%的建筑都已经倒塌。

　　距离成都最近的重灾区是都江堰市。在12日的地震中，这个曾经清幽的风景胜地变得一片狼藉。到处是垮塌的房屋、不断的塌方和泥石流。

　　聚源中学的一幢大楼瞬间变成废墟，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全被埋到大楼下。截至目前，至少已发现了50多具尸体。而当时在该座楼上课的学生大约有400多人。

　　都江堰也是通向汶川的一条重要通道。抗震救灾的前线指挥所就设在这里，露天指挥。所有的抢险人员都在彻夜奋战。

　　而与此同时，自第一次地震爆发之后，后来的余震不断袭击着四川大地。

　　根据官方发布的信息，在12日下午2点30分左右第一阵震波来袭之后，截至目前已发生了500次左右的余震，可能引起次生灾害的即5级以上的达16次。

　　成都距离震中汶川不过90余公里，所受影响也较大。12日，相关信息预测，在13日凌晨2-4点之间，可能有较大余震来袭。当晚，成都有400多万市民走出家门，在街头搭帐篷，或者在公园里露宿。

　　“昨天我打电话给朋友们，发现他们全都把车开到环城道上，就睡车里边”，一位张姓市民说。

　　“一晚上刚上床就有人叫，赶紧跑出来”，躺在自家床上的出租车司机老王说他夜来也根本没法入睡，“感觉到有四次明显晃动”。

　　到了白天，成都的大街上明显比平时清静。大型的店面、超市都整天关着门。出租车出奇的少，据说大量出租车被征用调往灾区接送受灾群众。但另一些市民则认为，不是没出租车，而是大家都想在家陪陪自己的亲人。“钱挣得完吗？在这种地动山摇的日子，还是多和亲人呆呆吧”，他们说。

　　剑南春故乡的灾难

　　13日凌晨，小仲的奥拓车打着灯，在飘着雨的道路上一路狂奔。经彭州来到绵竹。

　　一到绵竹，本报记者就来到绵竹的客车站，发现这里的客车已经停开。一位饶姓市民解释说：“从昨天地震开始就停电停水停气，然后停开公共汽车”。

　　绵竹市隶属德阳市，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东南临德阳，西南与什邡隔河相望，东北与安县接壤，西北与阿坝州相连。距成都83公里。根据2004年末数据，该市有52万人口。

　　绵竹是白酒剑南春和著名的绵竹年画的产地。因其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历来有“洞天福地”之称。但是这一次，震灾并没有绕过这个美名在外的地方。

　　13日16点45分消息，新华社记者从四川绵竹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了解到，据不完全统计，绵竹死亡人数已上升至2000余人，受伤人数达1万余人，现被埋废墟下4800余人。

　　绵竹市抗震救灾指挥部介绍说，目前绵竹市清平乡、天池乡、金花镇2万余名群众仍然受困，无法施救。3个山区镇乡道路完全中断，山谷河道严重受阻，存在严重的洪水隐患。

　　当地市民称，仅城区就垮塌学校一座，600平方米超市一个，无法准确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埋在其中。“学校至少有400人”。

　　“我们家呢？”

　　奥拓车在绵竹没有多停留，穿城而过，继续直奔广济镇。

　　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家乡，小仲一路上不止一次地念叨：“这里房子都没垮完啊，难道只垮我们广济？”在红岩念，在玉泉念。转过玉泉镇，就到了绵竹西北部的广济。

　　车入广济镇，奥拓放慢了速度。天下着大雨，镇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路边帐篷里透出的点蜡烛的微光。这是怎样的一个镇啊。

　　一片废墟。

　　差不多两公里长的镇区上，道路两旁几乎找不到一栋完整的建筑。学校，坍塌。镇政府，没了屋顶。“那是粮仓”，小仲指着一边介绍。但记者只看见一堆木头和碎砖石堆在一起。

　　车灯在雨水里照着。一切多么安静。没有人能想象，那一瞬间的毁灭，是一种什么景象。

　　小仲缓缓地移动着车灯。他自言自语地问：“我们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