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权还是伪善

　　撰稿·严 锋

　　数码网络时代，有关图书的官司，异乎寻常地多。

　　眼下有桩官司，特别引人注目：全世界作家中的头号富翁——号称10亿美元身家的J.K.罗琳，起诉一家不起眼 的小图书商，因为后者要发行10000册《哈利·波特辞典》，这本辞典的主要内容来自同名网站，基本上就是关于哈利· 波特系列的百科全书，包括人物、事件、地名等等的详尽解释和说明。

　　罗琳说，这是赤裸裸的侵权，因为《哈利·波特辞典》只不过是把原书的内容改头换面重新组织了一番。在法庭上， 她几乎声泪俱下地讲述一个辛酸的故事：一个穷困潦倒的25岁单身母亲，通过17年的艰苦劳动，孕育出自己的心爱子女， 到头来却被别人“一下子就偷走了”。而《哈利·波特辞典》的编撰人斯蒂芬则为自己辩护说，他事先已经充分考虑到与版权 有关的一切问题，其内容是经过精心筛选和研究而成，根本不是对原书的直接引用，凡是涉及到版权的图片和文字都得到过当 事人的授权。

　　说真的，作为一个中文系的教师，我看到这个报道，确实吓了一跳。如果这场诉讼能够成立，那么我们这些研究文学 的人，十有八九要吃官司。因为说到底，我们这些研究者所做的一切工作，难道不就是对原作进行分解、重组、阐释和说明吗 ？这些年中国出的文学辞典，从《诗经》到老舍，往少里说也有几千种吧，有几个文学研究者没干过这勾当？

　　幸好，还有人替我们说话。一个设在斯坦福大学法学院的名为“(知识产权)公正运用”的法律组织，为《哈利·波 特辞典》辩护说，任何一个作者，都不能垄断对其作品的解释和研究，否则受到损害的将是广大读者。连法官都承认，《哈利 ·波特》篇幅巨大，头绪芜杂，也许有个指南什么的也不是坏事？罗琳自己也不小心提到，她在写作《哈利·波特》的时候， 有时候为了弄清楚前面几卷中曾经发生的事情，会偷偷跑到网吧中，进入到《哈利·波特辞典》的网站中搜寻和核对资料。这 样说来，她岂非《哈利·波特辞典》的受益者？

　　此事更惊动了科幻界的一个巨头，超级畅销书《安德的游戏》的作者，曾24次获雨果奖和星云奖、5次捧杯的奥森 ·斯科特·卡德。他写了封公开信，声称“罗琳的伪善浓厚到如此地步，以至于让我艰于呼吸。”在《哈利·波特》前几册出 版的时候，都有类似《哈利·波特辞典》这样的参考性书籍出版，卡德也曾参与过此类书籍的编撰，而罗琳以前从未对此提出 过半点异议，因为她很明白，这些辅助性的读物可以进一步推广和传播她的作品，提升其销量。如今，《哈利·波特》系列已 经完成，鸟尽弓藏，罗琳终于开始过河拆桥，屠戮功臣了。

　　卡德半真半假地说，如果罗琳认为《哈利·波特辞典》偷窃了《哈利·波特》的话，那么，他就认为罗琳偷窃了他的 情节：“一个少年生长在一个充满敌意的家庭，突然得知自己属于特殊的族群，具有非凡的能力。然后又被送到一个遥远的教 育机构，在那里，同学们分组在空中飞来飞去，以此来进行强化训练。在此过程中该少年表现得出类拔萃，成为天然的领袖。 他私下里以自己的方式训练同学，结果激怒了敌人，他们想要杀死他。但是少年得到了忠诚而又勇敢的同伴的帮助，同时也从 家族中获得了爱与力量。他也得到了某个一直与黑暗势力奋战的传奇老人的特别指点。最终，少年成为与威胁世界安全的暗藏 敌人决一死战的核心人物。”诸位，你一定以为这是《哈利·波特》中的主线故事，可曾想到这也是《安德的游戏》中的核心 情节？

　　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已经开始超越法律，进入到哲学、美学、神话原型乃至比较文学的领域了。天下文章一大抄，太 阳底下无新事。除了《诗经》和《荷马史诗》，没有以这种或那种方式对他人的精神产品进行“重新组织”的作品，究竟有多 少？据说《哈姆雷特》也“重新组织”了托马斯·基德的作品呢，更别说《夜宴》或《喜马拉雅王子》啦。那么，如果我们认 同卡德的愤怒，或者如果法庭最后判罗琳输掉官司的话，我们是否就可以就此不再扭扭捏捏，而是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大搞 “重新组织”的活动？我想，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如此这般操作时的技巧还是应该细腻一些为好。比如，编撰 一部《哈利·波特辞典》应该问题不大，但如果从《哈利·波特辞典》再“重新组织”出一部《哈利·波特大辞典》或《哈利 ·波特鉴赏辞典》的话，就真的应该比较害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