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川籍南大学生的五月十二日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16日05:25 现代快报

  五月十二日是星期一,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会很忙。在下午两点二十八分的时候,我已经完成了日程上所有安排任务,开始坐公交车朝租住的房子一路开回去,我心情非常好。然后,就接到女朋友的短信:“地震了。”

  对于一个在四川德阳汉旺长大的人来说,很显然,南京的这种“地震”是只要走路就不会有感觉的摇一摇,我实在很难把它当回事儿。我给女朋友打了电话,她很兴奋地讲了大家从楼里一路跑下来,聚在楼下的经历。我们的聊天里只有兴奋,没有一丝担心和不安,我对她说:“就算要躲,也不是躲在大楼下面,那真地震厉害了,不更是死翘翘?”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我到了家,上网,随手google了一下,见一条新闻,四川阿坝汶川县发生7.6级地震。因为从小就见惯了地震,对地震震级倒是有相当清楚的概念,不过因为发生在阿坝,我那时候也没有什么感觉。

  然后就是女朋友从手机QQ上叫我,让我去查汶川在哪儿。我一边回她说,可远了,阿坝呢,一边开了google地图。

  然后我就在屏幕里看到了绵竹县和汉旺镇的名字,拿屏幕上的比例尺一对,直线距离大约不到40公里。

  这时候,给家里手机打电话,就已经是关机,再打座机,也是忙音了。

  给绵竹的奶奶打电话,给绵竹的三姨妈打电话,不通。

  给安县的二姨妈打电话,不通。

  给德阳的二叔打电话,不通。

  给成都的表哥打电话,不通。

  我有一些不安,但并没有惊恐。我对汉旺东汽厂的建筑太了解了——当年在装修房屋的时候,就连冲击钻在墙上打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是能抵御7级地震,这个数据,我是信的。

  然后开始在百度贴吧上寻找关于绵竹震情的描述,加了一个绵竹老乡的群。或真或假的消息看了些,这时候,一个高中同学在高中群里跳了出来,说另一个同学跟家里通了电话,5字号家属区有楼塌了。

  我家住在2字号,那里的楼比5字号结实许多。

  接着就看到地震局把震级调整到了7.8级。这意味着释放的能量高了很多很多。

  然后另一个同学传来消息,东汽厂大批分厂厂房倒塌,中学、小学、医院倒塌,5字号已经几乎全面倒塌,2字号也有楼倒塌。

  家里电话依然不通。我的手机上,已拨电话是满满几页的“家”。

  十二日晚上,喝酒,熟睡。

  第二天,三姨妈的小灵通通了,安全,房毁,联系不上我家。二姨妈的电话也通了,安全,房毁,联系不上我家。

  下午,在国际关系学院读研究生的同学接到家里电话,说是昨天没有找到的母亲已经遇难。

  接着,设法一路从成都到德阳的同学说,德阳未见我的亲人。他再辗转到了绵竹,步行20公里进汉旺,说,汉旺已经消失了。住房楼消失,中学消失,厂房大面积完了,所谓“十里东汽”的东方汽轮机厂全毁,未见人,只有救援人员在。

  时间过得很快,一整天,无数新闻翻滚直播,我几乎能把所有新闻倒背了。据说温家宝要到绵竹,我在电视机前守了一下午,几乎没有动过。

  晚上,女朋友回来,吃了饭,新闻联播里终于有了温家宝在汉旺的报道,背后就是东汽的厂门。一遍遍看报道,试图从背景人群里找到什么。

  十点多以后,我决定去洗澡,这时候四川台说到东汽厂职工在东汽小学的废墟下认领自己的孩子。进了浴室,开着水,痛哭。

  洗了澡出来,遍寻不见女朋友,大叫了几声,她才从阳台转了进来。我问她干什么呢,她说打电话。我说,打什么电话要去阳台啊。

  然后她对我说,来,坐着么。我才觉得事情不对,接过来手机,看姑姑发来的短信。

  “你妈在午(舞)厅跳午(舞)打死了,你爸跟我在一起……”

  我只记得这两句,时间是二十二点二十分,后面说的什么已经模糊了,不愿意再去看。我反复看了第一句两遍,然后放下,继续用毛巾擦脚。

  女朋友说别擦了。

  我把脚擦干,擦干了拖鞋,然后把毛巾晾上,走回来之后,开始哭。女朋友抱着我,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大概过了有一分钟,我停下来,准备拨电话。女朋友说,那边信号不好,听不见这边的声音,听前面她打过去的录音吧。

  录音里父亲声音很平静,因为听不见这边的声音,只能一个劲喊“喂”和我的名字。

  等我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以后,开始给表哥打电话,刚说了两句,又痛哭,说不出话来。表哥说,他们在德阳,安全,生活有保证,别太难过。

  退掉了几乎所有QQ群,告诉大家不要给我短信电话,一个人安静。

  安静以后,我开始想起我母亲。我母亲只活了五十五岁。从她出生开始,跟自己的出身战斗;下了乡,跟环境战斗;接着跟一辈子困守农村的命运战斗;好容易安定了一段,开始和各色疾病战斗。我可以骄傲地说,她打赢了所有战斗。当灾难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打败她的时候,它只有最软弱无力的一着,毁灭她的肉体。

  五月十三日,上床睡觉之前,我喝了一大杯红酒。在昏昏沉沉之间,我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堵,怀疑自己感冒了,于是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又过了很久,我才明白过来,我不是感冒了,我是一直在哭。

  我在床上哭了很久,一一列数了我过去想让母亲见到的我的成就,似乎没有一个让我满意。但当我一一数过去之后,我却想起了另一个之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

  我坚定,顽强,就像我母亲一样。我微笑面对世界,我敢于和所有面前的困难战斗。和母亲一样,灾难可以毁灭我的肉体,但不能战胜我。

  所以,老妈,你可以安息。

  (本文转自南京大学小百合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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