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医生首次“救治”灾区医生

　　对自己的亲属这么有感情，却这么麻木，是一种极端的表达形式，如果她整天悲伤，反而问题不大，我们要帮帮她。

　　———卫生部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组组长、浙江省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赵国秋说

　　早报记者 徐益平 发自绵阳平武县

　　这是一个特殊群体，他们是医护人员，更是灾民。当他们面对与自己同样职业的心理医生时，第一次感觉到了因自然灾害而带来的“职业无奈”———一边在灾区前线救死扶伤，一边却对深陷灾区的亲人无能为力。

　　昨天，卫生部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组赶赴平武县人民医院，开始对该院的全体医疗救护人员展开“心理救治”。这是专家组进入四川地震灾区后，首次对灾区的医护群体进行心理干预，也是迄今为止，我国心理专家首次大规模对医护人员进行心理治疗。

　　“感觉很麻木”

　　唐蓝又看到了妈妈，妈妈笑笑的，鲜活而清晰。妈妈站在唐蓝的床前，已经把女儿要穿的衣服叠好放在床前，正静静地等待着她起床，然后帮忙叠被子。突然，地面一阵震动，房子散架般地坍塌下来。她想伸手去拉妈妈，却只听到了一声“救命”。

　　“每天睡觉都是迷迷糊糊的，眼睛一闭，就是房子坍塌的场景，还有就是妈妈喊救命的声音。”她说。

　　26岁的平武县人民医院护士唐蓝老家在北川县城。由于父亲在她7岁时候因车祸去世，生活在单亲家庭的唐蓝对妈妈的依赖性极强，而妈妈对她也非常宠爱。“打小就从不干家务活，妈妈来平武看望我，每天早上都把早饭送到我的值班病房，”她说，“我很固执，但妈妈并不会责怪我，比如结婚，起初不同意我嫁到平武来，但最后说：如果你觉得好，就依你。”

　　然而这一切在一瞬间全成了记忆。唐蓝妈妈是北川县人民医院的护士，家也在北川医院内。北川医院靠山而建，地震引起的山体滑坡，把整个医院全埋在地下。医院160多个员工，幸存者只有70多个。这并不是给唐蓝带来痛苦的全部，地震中，她的叔叔婶婶、堂姐妹也全部遇难，“死了有十几个”。

　　唐蓝至今仍忙碌在平武县人民医院的简易病区，由于医院人手奇缺，她所在的外科的3个护士频繁倒班，地震后，她已熬了3天3夜。当卫生部心理危机专家干预组注意到她时，她还向专家一个劲地说自己很忙，“今天还可以休息一会，明天就要上夜班了”。

　　也许她以为“忙碌可以摆脱残酷现实的纠缠”，但在专家看来，她的举动并不正常，因为当专家问她是否想念妈妈时，她却说：“开始很想，现在不知道到底自己是不想，还是刻意不去想”；“感觉很麻木，随便说什么都没感觉”。

　　情感性休克

　　“对自己的亲属这么有感情，却这么麻木，是一种极端的表达形式，如果她整天悲伤，反而问题不大，”卫生部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组组长、浙江省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赵国秋说，“我们要帮帮她。”

　　昨天上午，在专家组的救护车内，唐蓝与赵国秋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长谈。赵在对话前对她说：“你有必要回到一些画面中去，也许对你很残忍，但不治疗的话会有麻烦。”

　　“现在你想一下妈妈，你可以抱着一个东西想。”赵国秋说。唐蓝接过了赵递过来的一件雨衣，并把它牢牢地抓在胸口。

　　“如果房子坍塌下来，把妈妈压在下面，她一定很痛，是吗？”“是。”

　　“你觉得她被压时，第一个想的是谁？”“想我，她肯定觉得应该求生，活下来继续保护自己的女儿。”

　　“她也肯定觉得，自己女儿学医，应该可以救自己，是吗？”赵国秋问。唐蓝开始哭泣，不过一会就停止了。这也是在整个对话过程中，唐蓝唯一一次落泪。她最多的表情是木然和淡漠，甚至略带笑意。

　　见此，赵国秋改变了对话方向，“给你个建议，你应该表达对妈妈的思念，可以按照当地仪式，摆一个悼念场面，或者，在纸条上写上妈妈的名字，每天都陪她一会。”

　　唐蓝却以“家里没有照片”和“工作很忙没时间”等各种理由委婉拒绝，最终在专家的坚持下，她勉强同意。

　　“拿笔拿纸把对妈妈的回忆写出来，千万别忍着，刻意不去想是不对的，就让眼泪尽情地流，”赵国秋决定暂时中止治疗过程，“你今天就做一个事情：回忆妈妈。”

　　“她现在处于情感性休克期，想要悲痛却悲痛不起来。”走出救护车后，赵对记者说。

　　会场中一片哭泣声

　　大地震就像一个隐藏的伤口，虽然大家都明白它实实在在地存在着，却不知道它在何处。尽管有“白衣天使”之称，但医护人员也不例外。

　　前天晚上，卫生部心理危机干预专家组在平武县人民医院的简易病房区给医院的40多个医生和护士上了一堂心理辅导课。没想到专家刚讲了5分钟，会场上就响起一片哭泣声。事后，平武县人民医院的院长和副院长向专家组承认，自己都是哭泣者之一。

　　“他们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群，既是救灾者，又是受灾者，目睹了太多的死难场面。”赵国秋对早报记者分析。

　　昨天下午，专家组赶赴平武县人民医院，对该院全部医护人员进行心理评估。据专家组成员傅素芬介绍，初步结果显示，该院约有1/3人士存在急性应激障碍，“我们已对他们进行了有效干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