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尔登：丰坊问何如乌纱折角

　　文/刀尔登

　　他把蚤虱恨得无以复加，尤在倭寇之上，每年都要请道士来驱虱，他们便串通仆人来骗他钱

　　明朝出了许多怪人，丰坊是其中一个。他是浙江鄞县人，嘉靖二年的进士，做过几种不大的官儿。他的事迹，最为人 道的有三种。第一，是他以书画名世，特别是书名，生前身后都很大。第二件是他在嘉靖十七年上疏“请加尊皇考献皇帝庙号 ，称宗，以配上帝”，为世所讥。第三件是他伪造多种古书。

　　他伪造的古书，有好几种。有趣的是，他把自己改编的“古书”称为“世学”，如《古书世学》、《鲁诗世学》之类 ，或说是传自远祖，或者说是曾祖从朝鲜、日本使臣那里见来的。这有一点贻先人羞，不过我们知道他的为人后，便知道这对 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其实，他对《诗经》是有些心得的，但任意捏合，而且自己造了半首“古诗”，塞在“丰本《诗经》”里 ，未免惊世骇俗。

　　第一件不必多说，他的字今天还可以见到(他还造过些假字假画，至今也难分辨了)，写的《书诀》也传了下来，在 里面可以看到他对书法的见解。

　　需要解释的是第二件。说来话长，正德皇帝没有子嗣，大臣杨廷和主持立储，选的是兴献王(宪宗次子)的世子朱厚 骢，便是嘉靖帝了。嘉靖登基不久，发生了“大议礼”事件，简单说来，就是皇统与家统之争。一件莫名其妙的事，竟闹成大 风波，二百多大臣跪在左顺门前呼天抢地，大哭孝宗皇帝，向嘉靖示威。最后的解决，一百三十四名五品以下的官员被廷杖， 十六人被打死。在被廷杖的名单里，头一位便是翰林学士丰熙，也就是丰坊的父亲。丰熙给谪到福建镇海卫，死在那里。丰坊 也因为议礼被贬，后来却违背父志，揣附帝意，上疏干进，所以人们要看不起他。嘉靖看了他的上疏，很高兴，由严嵩主持讨 论，采纳了他的一些建议，却没有让他做官。丰坊大为失望，把一肚皮气撒在了别的地方。

　　丰坊的许多事，听来像是笑话。有一个叫方仕的人，跟他学过写字，后来常冒他的名，丰坊气得不得了，恨恨地说要 挖出他的眼睛来。便有人拿了一对什么动物的眼睛来骗丰坊，说是方仕的，丰坊居然信之不疑，大大地报酬了一番。第二天便 见到双睛完好的方仕，丰坊吓了一跳，方仕说被挖去眼睛，有鬼可怜他，取死人眼放在他眼眶里。丰坊也信了，置酒为他庆贺 。

　　他曾设醮三坛，祈请一灭倭寇，二灭伪禅伪学，三灭跳蚤虱子。他把蚤虱恨得无以复加，尤在倭寇之上，每年都要请 道士来驱虱，道士便串通仆人来骗他钱。又一事，丰坊要下乡收账，仆人和债户串通，拿来农人簸谷用的大扇子，说乡下各家 造了这东西，要等他下乡时来偷偷扇他，令他中寒。丰坊说，这些乡下人真鬼，那我就六月间再下乡，他们就拿我没办法了。 仆人又骗他梅雨期应该把钱拿出来晒晒，他便晒，仆人趁机偷去一件，丰坊一数不对，仆人便再偷一件，要他重数，这回却对 了，因为他只会数单双——这样的人，果然败了家，没有保住先人留下的万卷楼。

　　他是个信口开河的人。曾和别人闲聊，说起几十年前曾在正阳门上见着凤凰，别人不信，他就指着十三四岁的书童说 ：“他也见着了。”小书童说：“是。”又对一个和尚说他曾在通州见到屋子那么大的西瓜，钻到里面去喝浆，也请那小书童 来做证。所以说他是个滑稽玩世的人，对世俗的一套很烦。有人要他留宿，他先是说非自己的床睡不着，那人居然把床从他家 里搬了来，他见计不成，又说肚子疼，还是溜走了，因为他讨厌那人求他写字。

　　他这类的故事还多，不一一讲。明代的王学，破旧有余立新不足，造就一批迷茫的反叛。丰坊伪造石经本《大学》， 便是跟王阳明学的。他骂朱熹的话，十分难听，又骂杨荣只因为老婆姓朱，便采用朱子的学说等等，虽是信口开河，也可见出 他的倾向。丰坊心里烦闷(他的诗往往悲从中来)，每以骂人为快，不遗余力，如骂沈仕写的字为“夏四倚主”——夏四是严 嵩的仆人，丰坊的意思是说沈仕的字依傍他人。其实谁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