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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弧-逃离与回归:北川村民出深山记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2日10:32 南方周末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陈 江 发自四川 北川 没人不想活命。 幸存的想活,但那意味着他们必须舍弃家乡。此时山中道路尽毁,通讯也只能靠吼,北川县大山里的灾民们突然之间回归蛮荒,在这2800多平方公里的山海中,他们的存在甚至不如野兽坚挺。 他们不知所措。山中绝大部分水源受到地震污染,浑浊不清的泉水表明,家乡无法久留。但怎么走,去哪里?这样的抉择几乎同时摆在大山之中互相隔绝的278个孤岛般的乡村面前。 去哪里寻找活的希望?翻出大山,离开险地,到平原地带去,到北川县上去,到绵阳市里去。那里会有水和食物,而不会有塌方和泥石流。在那里,他们会再次回归人类的社会。 北川县,山地面积占98.8%。几条县级公路从县城出发,沟通着群山之中的20个乡镇。 不幸的是,这些总里程超过670公里的道路与北川县城一道被肆虐的地震摧毁殆尽。而资料显示,深山之中,该县人口已经超过16万。 一场浩大的自发性迁徙在深山中开始了。 跋涉者,逃难人 17日上午,语文教师文黎黎又走到了一座高山下。 自从逃出深山中的白坭乡以来,这样的大山文黎黎已经不是第一次攀爬了。虽然生在山区,长在山区,但自从懂事以来,县级公路就已经通达了她的家乡。当她长大成为教师,她还是没法向自己的学生解释,为什么会有人类生存在自然环境恶劣如斯的高山峡谷之中。 带路的头人是在白坭乡偶遇的一个伐木人,文黎黎并不知道他的姓名,就像同路的另外十几个村民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一样。如今,带头的就是带头的,押尾的就是押尾的,一切已分工确定,沟通则依靠前后之间的吼叫来进行。这个由一个伐木人、一个女教师、一众村民和被蒙上眼睛的孩子组成的队伍缓缓地行进着。 带头的伐木人说他在这片林区砍过木头,稍微记得一点路。在白坭乡组队时,他成了这个团队的核心,认路这项技能让他得到了所有人的拥护。没人质疑他,因为大家都知道向外走总比坐以待毙强。 17日中午,距离文黎黎逃出白坭乡已经6个小时,她还是没能知道自己的家乡——相邻的漩坪乡怎么样了,父母如何,亲友如何,甚至不知道脚下这条路会通向何方。 手中的矿泉水已经喝到最后一瓶,文黎黎发现,在这里人只能随着山势而动,且他们无可选择地走上了一条比较远的弯路。 这里除了他们一队人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此刻,5公里之外的一座山顶上。文黎黎的父亲文勇拖着75岁的老父亲文兴贵爬上了一座两千多米高的山梁。 如果天气好的话,5公里外的双方或许能够看到彼此山上影影绰绰的人影,而此时一家人只是并行于两条山脉之上而互不知晓。 文勇不知道在白坭乡教书的女儿是死是活。他顾不上想,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把75岁的老爹和68岁的老娘护下山去,而东边山下的文黎黎更不知道她的父母、祖父母在西边的山上已经蹒跚了10个小时。 和其他灾民一样,文勇手里没有地图或是指南针,走路全凭感觉和跟随别人。他默默地计算着,他们一家已经翻过了4座大山,佛泉山、五指山、金子山、后背山,前面再有一段距离就是盖头山。如果他们能活着爬下那座一千多米高的山,他们就有可能得救。流传在一路上灾民口中的讯息表明,盖头山下的擂鼓镇就有传说中政府的救援车驻扎。 一路之上数里长的灾民惟一的目标就是那里。他们知道,政府会救他们,但首先,他们必须找到政府才行。 此时,前后绵延几里长的灾民队伍中,开始流传一则有关北川县城的惊人传言。 很明显,遥远的深山之中,人们并不知道北川县城的覆灭,北川县城仍然是山里人的目标之一。同样的,深山外面的人更无从得知大山里面人们的死活。 5月15日,地震过后3天,在北川县城展开救援的军人发现从北面山上零星出现向下攀爬的居民,他们明显不是北川县城的市民,因为他们也被县城的惨状吓呆了,有人哭出声来。这些人告诉军人,幽深的山里面还有20个乡等待救援,最远的一个乡甚至直线距离都超过100公里。 山里面断水、断电、断路、断通讯,撑不了太久了。 武警成都指挥学院以及成都军区随即各自派遣侦察分队冒险进入山中,但无路可走的现状让手持军用地图、指南针的军人们也无计可施,军人只能翻山越岭一个村一个村走过去,搜寻村庄的任务进展缓慢。 家在100米深的水下 三天前,文勇一家以及几里长的灾民队伍所选择的道路已经有灾民走过,而且他们最终真的看到了救援车和水。这也是支撑后继而来的灾民的主要精神动力。 家住漩坪乡政府附近的文清华是最早走上这条路,并因此走出大山获救的灾民之一。 笃信佛祖的文清华知道,从漩坪乡石龙庙开始的这条路,会通往佛坪山上的另一座寺庙,并最终通向山外。这条路平时是那些虔诚的佛教徒往来于两座寺庙之间的必经之路。按照这里的风俗,取道山间险恶的道路前往外乡某座不知名的庙宇,是为了向佛祖显示自己的虔诚。 走在这条路上的文清华认为这一定是她的救命之路,她说她一路上都在口诵菩萨保佑,保佑她自己以及周围的灾民不会从巴掌宽的山路上摔下去。 从漩坪乡逃出来的灾民一路上哭哭啼啼,没有人愿意回头再看漩坪一眼。路上其他乡的灾民也知趣地不去询问。大多数人都知道,漩坪乡政府所在的石龙村已经彻底消失了,消失在大约100米深的水下。 漩坪成了灾民中人尽皆知的“北川亚特兰提斯”。 地震当天一早还到山上打菜籽的文清华显然无法预知:3天后,她的家会成为水下都市的一部分。 当中午12时左右天空突然变黑时,她仍然觉得这可能仅是一场大暴雨。这在这个山坳里的乡非常常见,人们只不过需要躲回屋里就可以了。 这一天,在文清华家附近开五金店的女老板余志琼正在驱车从绵阳返回并刚刚驶过北川县城的路上,灾难和她的运气也同时降临了。“我看到瓦片在飞,还没明白过来,我和司机都感觉车突然随着地面下沉,非常快。”余志琼幸运躲过了车前车后的泥石流和塌方,几十米的路段只有她的货车所在位置没有被掩埋。当她放弃货车回到北川县城时,这个县城已经不存在了。“到处都是喊救命的人,我没看到完整的楼。” 文清华和余志琼能侥幸脱生,但她们的家所在的漩坪乡已经在劫难逃。 地震发生时,一个位于漩坪乡与北川县城中间的村庄的村民邓兴贵亲眼看到,峡谷两侧的山崩塌了,堵塞了峡谷河道,甚至掩埋了峡谷尽头的苦竹坝电站大坝,流经上游漩坪乡的湔河在这里被堵死了。“本来没有什么水,瞬间那个水就升起来2米高,也不知道那是水还是泥或是沙,就看到一个平时承包这个水库捞沙子的人被卷了进去,怎么游都上不来,死了。” 据邓兴贵目测,塌下来的山体至少有300米高,而苦竹坝大坝不过是个二三十米高的小坝。随后,被堵住的湔河水位慢慢升高起来。而一旦垮塌的山体承受不住从上游漩坪来的越来越多的水而决口,“第一个完的就是我们村。那下游北川县城也会完了”。 村民们顾不上知会上游的漩坪乡,开始全村的逃亡。下游的村庄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灾民开始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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