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弧－孤僻与自救：青川的迷惘与坚韧

　　作者: 南方周末记者 苏 岭 发自四川青川

　　5月15日，温家宝总理到过青川之后，前往青川县的救援力量开始激增，大量的救援物资：食物、水、帐篷、药品、衣被等已经拉到关庄镇，部队、武警、北京消防先后驻扎到位。

　　青川灾情严重。据青川县委宣传部的消息，截至20日晚，青川县已有4376人死亡，仍有一千多人被埋和失踪。但在地震刚发生时，这个受灾严重的县因为距离震中汶川相对较远，都江堰、汶川和北川救援力量相对集中，而青川的灾情并没有及时传递出去，致使外界对它的关注略有延迟。

　　跑成都的大巴司机王志洪称，12日14时28分后，县城山珍市场及住宿楼、秦滇宾馆和东桥宾馆全垮，中医院垮大半，财政局垮70%，保险公司垮50%，电信和移动垮了部分。

　　震后发现通讯全部中断，县政府县委办主任王生跃和大学生志愿者唐艳军翻山越岭，历时10小时，在12日晚上把青川县受灾的信息送到广元市。

　　收到25万青川人受灾的信息后，广元军分区民兵预备役部队600名官兵在13日中午赶到现场。13日中午12时，青川当地民兵抢通了竹元镇经凉水镇，到青川县城乔庄镇的75公里盘山公路。它成了青川县的惟一生道。

　　紧急救援开始，在山珍市场，武警用生命探测仪救出一个孩子。

　　13日下午1时多，两架直升机飞临青川县上空，带来了发电机、卫星电话和药品。一位幸存者描述当时的情景：“看到直升机就像看到救星，所有的人振臂欢呼，热泪盈眶。”

　　木鱼中学的悲伤

　　距离县城20公里外的木鱼中学，那里286名学生遇难。木鱼中学是一所初级中学，共有17个小班，总共接近900人。当天有200来个学生回家午饭，其他学生饭后在宿舍午睡。地震后，木鱼中学的教学楼没垮，但三层楼高的宿舍整体下塌。

　　几百名学生家长闻讯赶来，开始自救。废墟下的喊声太多，辨别不出。孩子们听到男的声音就喊“叔叔、爸爸救救我”，对女的则喊“阿姨、妈妈救救我”。

　　县武警中队随后赶到。当天17时30分，全县第一台能参与救援的挖掘机，被县长陈正永调到木鱼中学。13日下午2时，广元消防支队第一批20人、两辆消防车到木鱼中学，有专业搜救工具。

　　战士们拼命用手刨，用铲挖，根本无法搬动废墟上的预制板。埋在废墟下尚活着的多数孩子，因为缺乏专业的救援工具，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丧失生机。

　　初二学生文轩在12日晚7时就被亲人找到。“可摸到脚，喊得应。”他的姑父雍天杰说。当时文轩称自己没伤，里面还有两个活的。由于洞口太小，无法施救。晚上11时，武警赶到，没有吊车，只有推土机，搬不开预制板，文轩仍然出不来。

　　到13日晚9时，救援施工现场已不准许家长进入。6个小时后，武警才起动预制板。靠墙站在里面的文轩已经僵硬，头部侧处满是血。

　　文丕荣归罪到宿舍楼仅在拐角有一个楼梯通道。这幢楼是1969年建的新光电子厂的职工医院(1989年搬到成都)，雍天杰说以前就被评定为二级危房。

　　刨出来的很多孩子只能靠认衣服、裤子。14日，跟文家一个院子的文琛出来，外形已经无法分辨了。十多个家长都说他是自家的孩子，最后老师凭他的衣着才确认了身份。这种辨识方式，难免生错。有一个人伤心地埋了孩子，结果却发现自己的孩子还活着。

　　个别家长将孩子抬回家安葬，更多的家长选择埋在学校后山。有的就地找几块木板，钉起来就成一口棺材。孩子长了，就弯一弯脚、窝一窝头。有的用被子一裹，找根绳捆扎一下。

　　亲人们只有力气挖一个浅坑，将孩子们放下。棺材高出坑二十多厘米，没人顾得了。被巨大悲伤击穿的人们只想孩子早点得到安顿，自己早点得到安顿。

　　每一个坟插了一块废墟里捡来的小木板。有的家长在上面用笔或刀刻写了名字，更多的则以方位为记。一对双胞胎兄弟并连着，一个坟头插了一只未撕开塑料外包的羽毛球拍。这些孩子几乎全是家里的独生子女。

　　无人认领的孩子则由指挥部以一具几百块的价钱，请民工抬上山安葬。

　　拥堵的救灾路

　　15日中午，温家宝总理来到木鱼中学，他安慰幸存学生——“房子倒了，还要再建；没有吃的，很快就会送来；学校要重新建，而且要比原来更好，你还能念书！”

　　青川救灾力量大增。两架直升机飞临，撒下励志传单。从上海、杭州和宁波驰援的上百辆120救护车正疾速进入灾区。东三省、福州、九江、天津、河北、重庆等部队的车来了80辆，全部去县城关庄镇。

　　5月15、16日，济南军区某部1300余名士兵赶到现场。

　　地震使这条双道公路损毁严重，随处可见路面的蛇形裂隙和塌陷，护栏或扭曲或砸扁或断裂。这条路上不仅通行抢修公路的工程车、运送救灾人员和救援物资的客车、货车，还有各种民间机构自组的救援物资车，以及贴着“抗震抢险”字牌、实质为志愿者探看灾情或回家探亲的私家车，道路通行变得缓慢。

　　虽然在几个最易拥堵的地方，站有警察或士兵调度、指挥，提前阻停往青川的车，然而一些大货车为了赶路，见空便插入旁边的逆向道，一下把路梗死。倒车、错车，颇为耗时。

　　14日上午，县城的人们以为安全了，进屋搬东西，结果有六七人被砸死——房屋看似结构完好，其实已经起了变化，楼板、墙体出现一两厘米的裂缝。随后县政府给各安置点打招呼，禁止入屋。

　　15日晚之前，青川县城无电。每到晚上，黑暗便吞噬了极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希望。温家宝总理离开那天，救灾部队用发电机，点亮了青川县城所在的乔庄河畔的路灯。有地方给手机充电、能打免费的报平安电话、可以住帐篷，每人发两瓶水、3包方便面、4袋沙琪玛，在浑浊的空气中，平安暂时降临3万人左右的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