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籍保姆:我们的心裂成两半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5月26日09:28 人民网

  川籍保姆:我们的心裂成两半

  本刊记者/孙欣

  提要:震灾之后,因为留守在家乡——甚或埋在废墟的子女和亲人,一批在京的川籍保姆的心裂成了两半。“回家” 成了她们当下最大的心愿……

  赖大清,平武

  徐培华,平武

  何玉兰,青川

  李雪涛,青川

  ……

  北京爱侬家政大钟寺分部刘老师手上的名单在不断变长。时间一天天过去,亲人音信全无让川籍的家政服务人员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陆续找到公司,要求回家去。因为,他们是父亲,是母亲,是儿子,是女儿,是哥哥,是姐姐……是还在灾区生死未卜的灾民的亲人。

  回家,成为灾后在外务工人员心头疯长的野草。

  孩子的学校塌了

  5月12日距离现在已多天,徐培华一直没正经吃过一顿饭,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她不敢看电视,不敢翻报纸,一开口说话就流泪,嘴里老念叨着:“早知道,就不出来打工了……”

  徐培华是四川平武南坝人,丈夫常年在外务工,儿子今年12岁了,在南坝小学上六年级,住宿,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孩子大了,徐培华动了出去挣点钱的念头。于是,在老乡带领下,一个月前她来到北京,辗转找到一份家政工作,照看一个 11个月大的孩子。说好每月1300元的工资,可是徐培华做了一个星期就做不下去了。12日那天,她跟雇主结了工资,拿着得到的300元回到表兄的临租房,打算找下一个合意的东家。

  尽管在外谋生不容易,可是她打算坚持到春节,带些钱回去。儿子前几天还给她打过电话,说想要辆自行车。

  中午,丈夫给她发来一条短信:“我刚回家,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只能吃米汤加盐。”徐培华笑了,她马上回短信说:“晚上给你打电话。”她知道丈夫是回家去看儿子,她想离开客户家后晚上好好地跟丈夫聊聊,她太想知道从来没离开过她的儿子生活得怎样。

  下午6点多,回住处的公交车上,她听到四川地震的消息,新闻里没具体说地点,她没有在意,万万想不到会在自己的家乡。

  回到住处,她马上拨打家里的电话,“嘟嘟”的忙音;拨打丈夫的手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开始疯狂地拨打家里、丈夫的电话,越接不通她越想打。这时候,一个也在北京打工的姐妹打来电话,告诉她南坝小学震塌了,只出来十几个孩子!对方话没说完,她已经晕倒了。

  (据媒体报道:在5月12日下午那场灾难中,南坝镇中心小学872名学生,除了少数同学在上体育课,大多数孩子在教室里。瞬间的剧烈震动后,中心小学的教学楼轰然垮塌。近800名学生仅仅有400多名幸运地逃出。截至5月18 日,搜救工作还在继续。)

  消息不断传来,谁家的孩子救出来了,谁家的孩子没了,可是,谁都没有徐培华儿子的消息。“那天刚好星期一呀,刚好他们在上课呀。每次都是我送他上学,我知道他的班级在教学楼最高层,他能逃出来吗?”徐培华压制着心中不祥的预感,拼命想:“没事!没事!”她怕自己不好的念头会真的让儿子遭受不测。可是,见到来看她的姐妹时,她还是忍不住抱住姐妹,放声大哭。

  决定出来打工时,丈夫还在外边打工没回去,夫妻俩没有见上面徐培华就走了。“妈妈,你回家时给我买辆自行车” ,这是母子间最后一次对话。徐培华后悔,为什么不跟丈夫见一面再走,后悔为什么不给儿子多打几次电话。她更后悔,为什么要出来,“地震时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多好!死也要死在一起!”

  5月16日,住在一起的表兄罗玉林接到家乡的电话,妻子哭泣着告诉他,二女儿没了,就地埋了。站在一旁的徐培华看着哭得说不出话的表兄,也哭成一团。“他女儿跟我儿子一个年级,都在5楼。”那一刻,徐培华完全失去询问自己儿子下落的勇气。

  消息很多,可是徐培华都不相信,她要亲耳听到自己的亲人对自己说,要亲眼看到才放心。每天,她都要拨打十多次无法打通的那个电话号码。现在的徐培华只想回家,“别人家都有消息了,怎么就我家没有?我知道我们家肯定出事了”。她要回去看看家人是否平安,“只要人平安,房子塌了,地毁了,都没关系”。“不然人慌慌的,不知道干什么,做菜都忘记放盐”。

  知道孩子的死讯后,罗玉林还在安慰她,这让她安静了不少。徐培华的表兄罗玉林是名电工,常年在外打工,家里两个女儿,一个15岁,一个12岁,都在上学,妻子没有工作,正是用钱的时候。尽管不常回家,可是小女儿最缠他,他也最喜欢这个乖巧的女儿,手机里他只存了小女儿的照片。

  五一的时候,小女儿在电话中对罗玉林说,要在5月13日给他打电话,因为那天是他的生日。耳边还留着女儿清脆的声音,可是这一天再也等不到了。说到这里,这个一直没有流泪的男人眼眶里慢慢溢满泪水。无言的悲痛让这个高大的男人动作缓慢,知道消息后他再也干不了活。他的手机里还有一些家乡的照片,家里的房子,门口的摩托车,还有觅食的母鸡……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照着玩的。”沉默了一会,他又说:“这些都没有了。”

  罗玉林把手机拿到照相馆,要把女儿的照片冲洗出来。看着照片上一身青春气息的小女孩,他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怜惜,就像12年前抱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他又对老板要求:“封塑吧。”把相片小心翼翼地递给老板,他专注地看着老板的每一步操作。

  死也要死在一起

  相比知道、知道点消息的罗玉林、徐培华、,赖大清“百爪挠心”,家里的消息她一点都不知道,也没有人给她任何一点消息。

  同是南坝人的赖大清,家住在距离村里很远的半山腰上,周围一个邻居也没有。从村里走到她家要一天半的时间,必须先翻过一座山。因为有欠债要还,地不够种,她和女儿在外打工,丈夫和22岁的儿子在家务农。

  地震发生前一天,5月11日晚上,丈夫给赖大清发短信,说正收油菜籽、插秧,问她过得好不好,主人对她好不好。赖大清跟丈夫结婚23年了,关系很好,“不是生活困难,谁不想和家人生活在一起?”12日知道地震的消息后,赖大清疯了一样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再也联系不上,包括住在山下的父母,也没有消息。

  “我们家是30年的老房子,下雨都怕倒掉,更别说这么大的地震了”。“我们那里交通不便,军队进去得晚,村里人自己还救不过来,怎么能跑那么远的路去看我家呢?”赖大清知道地震的消息后就不停地猜着,想着,想一会哭一会,哭一会想一会……

  (据媒体报道:隶属绵阳市的平武县是重灾区。拥有20000多人口的南坝镇是该县下辖25个乡镇中受灾最严重的一个。自灾难发生至5月16日上午,位于深山腹地的南坝镇一直处于与外界交通通讯隔绝状态。直到5月14日温家宝总理视察北川时特别提及灾情严重的平武县,这里严重的灾情才开始为外界所知。)

  雇主一家都在安慰赖大清,帮她上网查消息,好的消息告诉她,坏的消息瞒下来。吃不下,睡不着的赖大清什么也干不下去,她决定离开,想办法回家。尽管客雇主有一个刚出生不到一个星期的婴儿,有个瘫痪的老人,非常需要有人帮忙,可是他们马上答应了,并马上给了她3000元钱,又提出要给她买机票。考虑到飞机只能到成都,距离家乡还有4天的路程,赖大清拒绝了,可是她一直惦记着雇主的好,“回来我不要钱也给他们家干”。

  赖大清和其他几个姐妹回到公司后,就开始到处去买车票,车站、大大小小的售票点她们都跑遍了,可是去四川的火车票前所未有地稀缺。“今天我们只喝了一碗粥,除了回家什么都不想。”见到本刊记者时,赖大清与她的几个姐妹刚从售票处回来,“人家说只有(5月)26日的票,太晚了。我们恨不得长翅膀马上飞回去”,她们计划着晚上住到火车站,看能不能得到更早点的车票。

  记者和刘老师都劝她们再等等消息,或者等交通顺畅了再回去。赖大清擦了一把眼泪,甚至有点咬牙切齿地表示:“ 一定回去,爬也要爬回去。”她们已经计划好,如果还是买不到直达四川的车票,她们就到西安转车,然后绕道江油。“从江油到我们家只要走一天就可以到了”,说到回家的路,赖大清脸上有了光彩,她说自己知道山上的小路,所以也不打算给家里带什么东西,轻装走得快,“只要看到他们人就好了”。

  记者提醒她,地震、山体滑坡、泥石流也许会让她记忆中的山路不复存在,她摇摇头,“我不相信,那么大的山说没就没了”。她唠叨着,家乡如何山清水秀,“我们还要搬迁呢,全村人住在一起,政府给盖的,一排排的房子,听说很漂亮。现在也毁了吧?”她说着急赶回去,也为了帮着建好自己的家园,没钱就出力,不要老麻烦政府,“人家外地的人都去帮忙,我们自己人怎么能安心不管不问呢!”

  在上海的女儿也想回家,被赖大清劝住了:“那里还不安全,我担心她。”随身,赖大清带着女儿的照片,她说女儿乖巧,她更喜欢。这次地震,不好的消息她瞒着女儿,女儿瞒着她,都以为对方不知道,都怕对方着急。现在,赖大清最后悔的是“为什么没把儿子的照片也带在身边”,“其实儿子也挺懂事”。“我们当地有个说法,就是出门的时候家里的东西什么也不带,走得无牵无挂。”她本来是笑着向记者解释家乡的这个风俗,可话没说完眼泪就掉下来了。

  赖大清说自己最近很爱哭,坐公交车也哭,因为车上的电视放的都是四川的新闻,“不是我们那里的消息我也难受” 。售票员无意中一句“你是四川人吗”的问话也让她哭半天。“我跳楼的心都有了,听说前两天一个老乡听到地震的消息后就跳楼了,我能理解这种心情”。“如果人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回去。”

  拿到记者帮着买来的车票,赖大清说她们感觉“精神立刻好多了”,“头也不疼了”,现在她们晚上就盼着天快亮,白天就盼着天快黑,“快点到上火车那一天”。

  孩子,是母亲最大的牵挂

  和赖大清一个村的尤少秀听说车票买到了,马上就想去给女儿买身新衣服,想了想又放弃了,“如果女儿不测,这不就变成寿衣了吗?”她打了个寒颤,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

  到6月才满13岁的女儿是尤少秀的骄傲,也是支撑她独自在外打工的精神支柱。“我女儿乖,学习好”,尤少秀一直鼓励女儿好好学习,考大学。5月12日中午,丈夫打来电话,告诉她“女儿挺乖,成绩好”,让她不要操心。还说外边太阳很大,不能干活,要睡个午觉。

  然后,她就失去了与家里的所有联系。她惦记女儿,不知道女儿上的中学怎么样。她想起来去年过年回家,女儿缠着她说:“妈妈,过完年你不出去了行不行?”她说:“你爸身体不好,哥哥也要安家了,你也要上学,我不出来怎么挣钱呢? ”每次打电话,尤少秀都要鼓励女儿好好学习考大学。她也惦记儿子,“他帮爸爸干活,帮姥姥干活”,她担心有午睡习惯的儿子会不会逃得出来。

  “我要回去,看家人是怎么生活的,吃的什么,住的什么。不能把他们扔在那里不管。饿肚子也要跟家人一起饿。” 尤少秀的雇主给了她5000元钱,告诉她安顿好后还是要鼓励女儿好好学习。

  田大强是同村中最幸运的,因为她的孩子都大了,都在外打工,“家里是锁了门出来的”。可是,她的还在家乡的两个哥哥两个姐姐至今没有音信。“村长震后走了一天多的山路,到别的县给我们在外打工的挨个打电话,让我们回去自救。别的没说,只说情况很严重”,田大强表示理解村长的简短,“他得打100多个电话呢”。儿子已经在路上了,因为信息不通,田大强不知道儿子的情况。

  田建华也是幸运的,她的孩子凑巧那天去了在建阁的外婆家,躲过一劫。而在青川的公公被埋在废墟里,没有出来,弟弟、弟媳重伤。她在成都打工的丈夫已经赶回了家。“估计公公没了”,她伤感地说。她的小姑子也在北京打工,她们就互相安慰,“硬着头皮安慰”。尽管孩子目前没事,可是田建华最担心的还是孩子,“外婆的房子没倒,可成了危房,不敢住,晚上就住在家里的卡车上”。她想交通通了,就把孩子接出来。

  赵菊华的家也在青川,幸运的是家里只有房子倒了,人都安全。她的担心和田建华一样——孩子。她说虽然目前不能回去,可是“心一半在这里,一半在家里”,牵挂家人,牵挂孩子,毕竟孩子很小,经历这么大的苦难能够受得了吗?会不会受到可能发生的瘟疫的威胁?正在接受采访时,她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脸色变了,她说家里突然发大水了,大家正往山上逃。与她一起的姐妹听了,马上焦急地都往自己家打电话,就听到那边乱哄哄的背景中有声音大声说:“我们正忙着逃呢,没时间说话了。”“我一定要把孩子接出来”,赵菊华坚定地说。

  (据媒体5月17日报道:由于大面积山体滑坡造成河道堵塞,青川县红光乡境内的青竹江水位持续上升,目前已上升40米,如果下雨,还将加快水位上升速度,威胁部分灾民安全。而从晚8时10分起,青川又开始下雨。当天,关庄镇的 2000多灾民被紧急疏散,转移到当地历史最高洪水水位线以上。)

  记者手记:心中只有感动

  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我满心只有——感动!

  感动于被采访者徐培华们的宽容、善良。尽管记者只帮她们买到4天之后的车票,她们却不住地感谢;徐培华、罗玉林孩子所在的南坪小学因夷为平地被怀疑是豆腐渣工程,可是徐培华的话里毫无埋怨:“我们那里是山地,盖房子就是地基不牢。”南坪是救援部队进去比较晚的地方,有些偏僻的村落至今无人救援,可是这些亲人至今生死不明的打工者却理解救援者的困难,“那里没有路呀”。

  感动于那些同样家在灾区的姐妹们,尽管归心似箭,可是她们愿意把回家的机会先留给那些受灾更严重的同乡们;感动于是那些非灾区的、伸出援手的家政服务人员!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到处去找地方献血。“总要做些事情”,是她们发自内心的朴实语言。

  感动于某些家政公司!考虑到家在灾区的家政人员的心情,公司给了她们休息时间,发动了募捐,减免了她们的手续费,用亲切的话语和行动安慰这些悲痛、焦急中的心。

  感动于打工女之家!灾害发生后,他们马上停下所有手头的工作。发动募捐后,他们又理智地提出“除了捐款,我们还能做什么”,希望给这些慌乱中的姐妹最贴心的帮助。

  感动于北京西站公安段的警察陆国鸿!得知家在灾区的姐妹的困难后,他离开病危的妻子,奔波着帮她们买来火车票。

  有了这些可爱的人,什么难关都可以渡过!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6月上半月刊) (来源:法律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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