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上坡下

　　与央视〈讲述〉联动报道(4月28日)

　　特别视点：一家在坡上，一家在坡下。坡上人家的儿子为救坡下人家的儿子溺水而死，被救人家不思感恩，终成悲剧 。后经双方反思，清明前夕两家终于和解。

　　蒋书

　　2008年清明节前夕的一天，家住贵州省福泉市牛场镇樟尚坪村的杨昌全，一大早就往村口自家儿子坟前赶。当他 离那片小小的坟茔越来越近时，意外地发现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坟前祭扫。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家两口子最不愿见到 的邻居和仇家何朝华、魏志丽夫妇。眼前的情景，让心头痛苦觉得日子难过，比死了都不如的杨昌全难以接受，觉得这是一种 假仁假义。

　　一、“娃儿落水 ”另有隐情

　　老杨之所以连何家人到自己儿子坟前祭奠都不愿接受，是因为他觉得这两个人把自已家害惨了。他们让自己陷入家破 人亡的困境，事到如今，才来祭扫自己儿子的坟茔，一切不仅显得太迟，还显得非常虚假：这不是他们的内心想法，而是另有 目的，我杨昌全不接受。

　　这两户行同陌路的人家，都是樟尚坪村的人。因樟尚坪村位于贵州北部山区，崎岖的山路阻挡了许多外村人来此，故 村里人都能或远或近地攀上点儿亲戚。对这个依山而建的村落而言，分别住在坡上和坡下的杨家、何家，也算是邻居了。可到 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们成了相见都分外眼红的仇人呢？

　　其实，杨、何两家过去的关系很好，只是现在不好了，弄得互相见面就像敌人一样。原来，两家结仇是因为“娃儿落 水”的事儿。住在坡上的杨家男主人杨昌全，今年39岁，与37岁的妻子陈祖碧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可一年多前，一场“ 娃儿落水”的事故，让杨家夫妇失去了他们惟一的儿子。“娃儿落水”是怎么回事？这与杨家和坡下的何家成为全村尽人皆知 的仇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的2006年7月20日下午说起。其时，杨昌全与妻子在坡上很远处打苞谷，忽然有人跑来对他 们喊：你们的娃娃落水了，你们的娃娃落水了！两人忙赶了过去。原来，杨家年仅12岁的儿子杨训，当天下午在河里洗澡时 ，被卡在石缝中无法脱身而溺死。村民们把孩子的尸体抬了回来，老杨夫妇彻底崩溃了，陈祖碧当时就在河边瘫坐着呜呜痛哭 ：他们惟一的儿子杨训，既听话学习又好，是杨家人的骄傲，更是杨家后半生全部的希望，如今人没了，如何叫他们不心伤？

　　闻听噩耗，杨昌全的哥嫂和妈妈都来了。看到杨昌全夫妇俩守着小杨训的尸体痛哭不已，妈妈责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我辛辛苦苦把孩子抚养得这么大，希望他长大成人，现在人却没了！颇有出息的幼子突然离世，杨家夫妇伤心欲绝，可更让 他们伤心的事儿还在后头。就在老杨夫妇送走儿子后的第三天，他们却被另一个说法几乎打懵了：他们的儿子杨训之死另有隐 情。

　　原来，当时在水中洗澡时，坡下何家的孩子何廷军不知怎么了，像是踩滑了没入水中，挣扎着让杨训去救他，于是杨 训跳了下去，何廷军骑在了杨训的背上，水中的杨训扬起头来，把何廷军驮出水面，可瞬时又被背上挣扎着的何廷军压了下去 ，漂在水面的何廷军被其他的孩子拉上了岸，可杨训却再也没有露出水面。

　　当时在场的小娃子们不敢说出此事，说何廷军爸爸在坡上吓他们：不许讲这事。没想到他们在路上说此事时，被老杨 的妻子陈祖碧意外听到了。得知自己的儿子竟是为了救坡下何家的大儿子何廷军牺牲的，可被救而知道此事的何家人却没对自 己说起这件事儿，还阻止知情者说，杨家人尤感气愤。

　　二、原来是因救人牺牲

　　与此同时，村委会在得知了有关情况后也展开了调查。调查的结果让人瞠目结舌：何家的孩子落水，杨家的孩子去救 他，把何家的孩子救起来了，杨家的孩子却被淹死了，当天晚上，何家的儿子还不敢讲。村委会证实：坡上杨家的儿子是见义 勇为的小英雄。作为救人者的父母，杨家人的心里有了一丝安慰。可让杨家不解的是：坡下的何家为什么一直隐瞒这一事实呢 ？

　　何廷军的爸爸让当时在场一起下水洗澡的那些孩子说：杨训是自己下去跳水死的。坡下的何家对调查组说：他们觉得 若承认了事实，可能要承担很大的责任，为了逃避，他们隐瞒了真相。而那些孩子回家怕遭家长打，也不敢讲：因为何父对他 们说：你们都不要讲，哪个讲了就要赔钱的。

　　儿子被救的何家父母，并没体会到杨训父母此时的心情：家里惟一的儿子，瞬间与自己阴阳两隔，杨训的父母正承受 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锥心之痛。原本热闹的四口之家，变得锅冷灶冷。尤其是得知被救孩子的父母对自己家隐瞒了真实情况， 让因救人而牺牲的小杨训的父母感到格外寒心：我们的孩子把你的娃娃救了，做了一件好事，你何家做父母却如此，这说得过 去吗？杨昌全找到何家道：我家小训可是救你家廷军死的。可何家却回答：你家死你家的。气得杨昌全那天一口东西没吃。

　　面对救人者父母的责问，被救者父母的回答不能让人满意。其实，在救人的小杨训父母这对老实木讷的夫妇心里，一 直有一种期待：希望被救孩子的父母，能经常到因救人而牺牲了儿子的杨家来看看。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为救人而牺牲的 小杨训的父母难以接受。杨昌全对何朝华道：你不应该说这话，我家的娃子就是为救你家的娃子死的，我是个农民，没想骗任 何人的钱，再苦再累也没想过要别人的钱。他只希望：何朝华来向自己多多少少赔个礼道个歉，陪我们吃点饭，可连这点他家 都没办到。

　　虽说孩子的生命花多少钱也换不回来了，可救人者的父亲杨昌全没想到自己希望被救孩子的父母常到自家坐坐的期待 ，竟然也变成了一种奢望。令杨昌全更没想到的是：每天都想不通地坐在坡上痛哭不已，想着自己视如心头肉般的儿子没了， 没人知道她的心里有多痛苦和难过的妻子陈祖碧，对何时家产生了报复念头。此让坡上坡下的两家人，陷入了更大的纷争中。

　　儿子见义勇为牺牲了，救人的小杨训的父母特别希望，被救孩子的父母能经常到自家看看，借此缓解一下自家对儿子 的思念。可被救者父母不但没去救人者父母家坐坐，反而在出事几个月后突然去向不明，搞起了人间蒸发，只留下年幼的儿子 与孩子的奶奶照顾问着他在村子里上学。

　　三、父母蒸发小儿失踪

　　坡下被救孩子的父母以打工为名，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离开村里，这让坡上救人者的父母感到很愤恨：什么在家里没吃 的出去打工维持生活？纯粹是躲避，以前没出去打工，现在出事了就出去打工！而就在被救孩子的父母不知去向的第三天，也 就是2007年6月26日一大早，正在气头上的老杨，意外发现自己的妻子也不知去了哪里。一直到当天傍晚，老杨才看见 妻子陈祖碧满身泥泞地回到了家里。而就在当天，老杨听说了一件事情：坡下的何家人的小儿子不见了。

　　坡下何家有两个儿子，杨家儿子舍身救下的是大儿子何廷军，他们还有个7岁的小儿子叫何廷友。何廷友是何家人最 喜爱的孩子，当听说早该回来的小儿子何廷友一直到天快黑了却连个人影都不见，心急如焚的何家夫妇赶忙从打工的县城回来 找孩子，晚上赶到家没睡觉，一直找到次日凌晨4时，也不见踪影。三天过去了，何家人找遍了房前屋后的犄角旮旯，村里村 外的沟沟坎坎，却找不到孩子一星半点的影子，何家夫妇赶紧报了警：孩子失踪时带着一把伞，一个书包，书包里有一个文具 盒、两个本子、一个饭盒，无论是死是活，都要把他找到。

　　感到事关重大的福泉市牛场镇派出所，在展开寻找的同时，也进行着寻访。就在警方人员排除了绑架、拐卖等种种可 能后，一个人的表现引起了警方人员的注意：陈祖碧非常关心此事。据群众反映：她每天都向人打听到哪去找了？有时对有些 老人道：这孩子肯定是找不到了。此时，坡上的老杨心里犯起了嘀咕：一边是邻居家的孩子不见了，一边是自家的妻子表现怪 异。他忙问妻子：邻居家孩子的失踪是否与她有关？在遭到妻子的否认后，老杨不禁替何家的孩子捏了一把汗：那娃娃也很可 怜啊。他也帮忙打听过跟他关系不好不坏、不偏不倚的人：因为孩子是无辜的。

　　就在坡下何家的小儿子已走失四天五夜，生还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时，在距村子最远的马尚坪山上，寻找的村民们发现 了一个巨大的岩洞。听到岩洞里发出的声音，寻找的村民们试着喊：廷友，廷友！只听洞里传来一声：啊——寻找者又问：谁 和你在一起啊？里面又传出：我一个人。寻找者通过对顺下去的绳子测量后，判断岩洞的深度约20多米。如此深的山洞里， 很可能有些不可预测的情况，工作人员向华明抢先系好绳子下去。当孩子被救上来后的指证，让全村人尤其是老杨着实吃了一 惊。寻找者问他：友友，究竟是谁把你推下去的？当时还能说话的友友道：是伯妈。何家小儿子得救了，他说出正是坡上的陈 祖碧所为。

　　四、以诚相待以恩报恩

　　经过工作人员的调查取证，也证实了何廷友的指证，公安机关立即对陈祖碧实施抓捕。杨昌全却对这一切感到非常不 理解：自家孩子本来是见义勇为的小英雄，妻子却做出了不理智的违法行为。杨昌全气得一直都不去狱中看妻子：事情到了这 一步，我不想去看她。他甚至还有点恨她，至今他还是恨她。

　　其时，狱中的陈祖碧后悔不迭，她原本只是想吓唬一下被救的何家：让他家也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儿。于是在200 7年6月26日这天，陈祖碧一个人来到被救的何家小儿子所在的双龙小学，把何廷友带到马尚坪山上这个大岩洞旁后，一狠 心把他放了下去，没想到触犯了法律构成犯罪。狱中的陈祖碧觉得有些委屈：其实我也没歹心真想让这娃子死，若想用手段， 用别的办法也行，所以派出所找我我也没跑。

　　经过两个多星期的治疗，被寻找者从岩洞中救出的何廷友的身体才康复。想到孩子用铅笔盒接岩石上渗下来的水喝活 过了四天五夜，想到儿子时常发呆的表情，廷友的母亲魏志丽心里又急又恨，她对儿子侥幸生存下来感到庆幸的同时，第一次 开始考虑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们以前是错了，现在只有以诚相待，我现在只想着关心杨家，尽可能地对他们进行经济补偿，现 在想打工赚点钱，若能给他们几千块钱的补偿，我们心里也踏实一些。

　　因为冷漠，导致别人心理失衡，仇恨代替了理智，做出了触犯法律之事。想到正是因为自己的逃避责任和对救人的杨 家的漠视，才使得自己的孩子险些丢了性命，此时，魏志丽才真正意识到：对于救人的何家对自已家的恩遇，他们以前没有丝 毫以恩报恩的行为，此后一定要予以补偿。所以他们在清明节前，双双来到小杨训的坟前祭奠。魏志丽心情沉重道：我很心痛 杨训，我拿杨训当自己的孩子一样，这娃娃那样乖，那样让人想念，记得有一天他叫我：表叔妈，你吃饭了吗？没想到才过了 个把星期，他就出事了。

　　陈祖碧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狱中的她听说被救的何家两口子，到杨训的坟上祭扫的事情，表情很沉重，想到自己犯罪 的行为，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儿子：现在后悔也迟了，落得在这儿受苦受罪。若这事有个商量的余地，有个好办法来处理，断然 不会弄成这样。只有在这个时候，老杨才明白：儿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做了一件他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见义勇为的儿 子是父母的骄傲，妻子的行为的确不应该。一些明事理者认为：若何家不怕承担责任，能早点给救人的杨家做出一点赔偿，也 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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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复兴路11号中央电视台社会专题部《讲述》栏目 翁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