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合葬两男孩:来生投胎做双胞胎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04日07:52 中国青年报

  悲伤还隐藏在大街旁、广场上的成千上万顶安置帐篷里

  悲伤还隐藏在大街旁、广场上的成千上万顶安置帐篷里。外来的人很难看出哪一顶帐篷里正受着这种悲伤的煎熬,即使本地的人们,也未必知道。

  当汉旺镇受灾的人们被分流到绵竹市、德阳市的各个安置点后,他们把悲伤也带到了那里。

  在德阳市的一处大型安置点内,75岁的朱鸿章就受着这样的煎熬。37年前,这位搞设备修理的老工人跟随东方汽轮机厂从哈尔滨支援“三线”来到汉旺镇。如今这家大型国企为汉旺镇贡献了约80%的财政收入。

  自从5月12日他唯一的孙子朱子木被压在东汽中学的废墟下后,老人至今没能见到孙子最后一面。事实上,他永远也见不到了。因为当这位17岁的高二学生在震后第四天晚上被挖出废墟时,脸已经像茄子一样的颜色,并且有些变形,难以辨认。尽管老人嘱咐守在现场的大儿子要拍张照片给他看,但大儿子只是拍了朱子木从白色塑料布下露出的一只脚,以及被裹进黄色裹尸袋、洒上消毒粉后的样子。

  在朱鸿章从电话里得知孙子被掏出废墟的那个晚上,他梦见了孙子。这个个子高高、鼻梁直直的帅气男孩在梦里对他说:“爷爷,我跟你告别来了。借给你的那本《谜语大全》,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朱鸿章从梦里醒来,忍不住哭出声来。他怕惊扰了安置点里的其他人们,便揣着一只小板凳,摸到外头,坐在黑暗里偷偷地哭。他在那里呆了三个小时。直到现在,他仍然怕看到安置点里一直播放的电视,一看到那些地震废墟的画面,就喘不过气来。

  这个家里最受悲伤煎熬的也许是他的儿媳。这位母亲这段日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不哭,也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呆着。

  那天当她的儿子朱子木被抬出来后,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她的丈夫拽住了她,但她固执地要求,“我必须要摸手”。男孩的手又细又长,从白色塑料布下露出来。母亲非常细心地为他一点点擦干净。

  她的婆婆有些“怕见到她”,因为“不知道说啥好”。灾后因为在不同的安置点,她们只见了两次面。一次,她和丈夫来看望公婆,婆婆说:“坐吧。”她只是回应一句“不坐了”,就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另一次,婆婆去看望她,没说上两句,看见她要哭,赶紧转身走开,因为俩人都受不了。

  她还要求丈夫无论如何回到他们摇摇欲坠的家里,别的都可以不要,但一定要把儿子的照片拿出来,还有儿子的一条游泳裤,因为儿子最喜欢游泳。

  丈夫照办了,只不过,他把照片和游泳裤都“转移”到一位朋友家里,怕她看见伤心。

  来生你们就投胎做个双胞胎吧

  也许正是类似的这些物品,比如照片,让这些悲伤的人们觉得,他们的孩子并没有离去。

  “六一”儿童节这天,当两个小姑娘从汉旺镇的巷子里蹦蹦跳跳地走过,一边走一边惋惜今年的儿童节不能像往年那样盘头发化化妆的时候,当两个小男孩骑着小自行车一路飞奔去广场上领取礼物的时候,当另一个小男孩跟他的堂哥玩一种叫“花仙子”的游戏的时候,那些离去的孩子们正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着:

  在朱丹家的帐篷里,快满10岁的儿子李显荣,就在她做成钥匙坠的大头贴里。这个小男孩总是盼望着长大,这样就“可以穿爸爸的阿迪鞋了”。

  在一位叫朱瑞强的父亲那里,读5年级的女儿朱悦,就在他手机里,奶声奶气地唱着一首叫《感恩的心》的歌。女儿长到两岁之前,都是他帮她洗澡。他在儿童节前两天梦见了她,她说了一些让他听不明白的话,而他对她说:“有来世的话,你还做我的女儿。”

  在陈雪梅那里,儿子周琛就在他留下的手机里。那里面保留着他生前收发的短信息,保留着他的好友通讯录,“3娃”、“阿蛋”、“东瓜”、“老硬”……他最好的同学“老硬”也跟他一起死在废墟下。还有一个叫“驴女子”的发来的短信:“驴子哥哥,鹅想你乐。”“驴子哥哥”是儿子在QQ上的昵称。17岁的男孩已经不需要儿童节礼物,陈雪梅把他收到的情书和贺卡整理出来,烧给他。

  在几乎所有人那里,这些离去的孩子都在一本本厚厚的相册里。从出生几天,到百日,到周岁……

  11岁的男孩刘鑫,他的妈妈在他的大部分照片背后写下了备注。101天留念里,他带着银手镯,穿着开裆裤,咧着嘴瞪着眼。“那天因换新裤子而惹得小毅(他的小名)很不高兴。”妈妈这样写道。

  1岁零7个月时,他被妈妈抱着在一大片菊花跟前照相。妈妈写道:“为了让儿子开阔一下眼界,今天一早,我就带着他去绵竹,观赏公园正在举办的菊花展览。照这张相时,我本想让他站着牵着他的手照,但他太调皮了,偏要转过身去摘花,气得我只好抱着他。”

  这些照片被这些悲伤的人们不时拿出来翻看一下。“你看这些照片,看着看着孩子就长大喽。”朱瑞强说,“可一眨眼就没了,狗日的!”说着他不停地眨着泛红的眼睛。

  而对于王坤夫妇和杨彬夫妇来说,两家人共有的照片,是王晨和杨楠锋在4年前“六一”儿童节的一张合影。两人搭着肩膀,亲昵地站在一起,王晨比杨楠锋要高一些。

  “他俩好得很。”王晨的外婆和杨楠锋的奶奶一遍遍地说,“我们孙孙好乖哦。”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王晨是班长,四年级,他是安全委员。而杨楠锋,上个学期考了全班第二名。

  “他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一次吃饭,两人同时夹住一片卤牛肉,又同时缩回了筷子,一个说:“哥,你吃。”另一个说:“弟,你吃。”

  “哥哥”王晨最喜欢的玩具是赛车,最爱看中央七套的《致富经》节目,每天必看。他电脑玩得很好,会帮着同学们申请QQ号。他还会炒饭,煎蛋,下面条,包饺子。

  “弟弟”杨楠锋是个听话的孩子。他答应了几点回家,就一定会准时到家,如果时间来不及,跑也要跑回家。

  5月12日这天下午,杨楠锋从爸爸的车上跳下来,去学校上学。不到半个小时后,他被倒下的教学楼压在了废墟下。

  而这天早上,王晨穿着妈妈新给他买的粉红色T恤、一条运动裤和一双金莱克运动鞋,吃完一碗炒饭,然后去上学,出门前他说了一句:“妈妈,我走了。”

  这天他真的走了。等到14日夜里11时左右,他被从废墟里掏出来时,依然穿着那件粉红T恤,红领巾还在脖子上,但鞋子已经掉了,脑袋被砸扁了。大约两个小时后,人们挖出了杨楠锋,他的腰被砸断了,头被砸出一个洞。

  “他们一起走了,到那边还可以一起耍。”大人们这样说。

  “六一”儿童节这天,阳光灿烂,灾后的汉旺镇看上去很平静。他们把两个男孩葬在一起,当黑色的墓板合上后,他们在墓前说:“来生你们就投胎做个双胞胎吧。”

  这一损失 无法以数字计算

  在大地震后的第20天,汉旺镇正一点一点恢复秩序。留下来的人们住在救灾帐篷里,慢慢适应新的生活。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在哪里,也不知道这个德阳市经济实力最强的镇子,是要在原地重建,还是将异地迁建。

  然而让他们忧心忡忡的是,这个镇的主要经济支柱——东方汽轮机厂将要迁到德阳去了。他们担心,这个GDP一度达到38亿元的富裕小镇是否将从此一蹶不振。

  5月12日那天,那块土地下爆发出的自然伟力,破坏了这个镇子中心广场上的大钟,让它的指针永远停留在下午2时28分,也让这座富裕的小镇倒塌了3万多间房屋,让10万多间房屋、3座桥、7座水库受损,让43万只家禽和6.5万头猪、牛、羊死亡。

  根据镇政府的数据,截至5月30日17时,全镇遇难人数达2593人,其中,学生755人。此外,尚有2121人失踪。

  自然的破坏力给这座镇子造成了450亿元的直接经济损失。但在王晨的妈妈卿山艳和周琛的妈妈陈雪梅看来,汉旺中心小学和东汽中学那两幢分别建于上世纪70年代的老旧教学楼,在那一天垮塌,造成了她们生命中最大的损失。这一损失,无法以数字计算。

  5月31日下午,拿回儿子的骨灰,王坤哭了一场。原本,王晨的遗体被拉走集体火化后,“自己还好像在做梦”,但是见到骨灰后,他知道,“梦该醒了”,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了。

  “六一”节这天,在把儿子王晨下葬后,王坤和卿山艳开车“逃离”了汉旺镇。

  他们在德阳市租了房子。尽管在那里跟在汉旺镇一样都需要住户外帐篷,但他们还是决定前去。因为在汉旺镇,一见到亲人,卿山艳就会“眼泪包都包不住”。而在那个城市里,不会有人跟她提起王晨。

  没人提,她就不会伤心了。

  “好想这就是一场梦啊。”在车子开往德阳的路上,她叹息着说。 本报记者 包丽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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