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感悟:孩子们给了我们修复生命的力量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12日17:55 新周刊

  四川人挺鼓励我的——我最悲伤最焦躁不安的时候是我没进去之前,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好了;我回来以后,我被他们救赎了。我能做的,就是老师和妈妈这个角色,它不大,但合适。

  采访/初哥 录音整理/王明锋

  苦难是一面放大镜,原来价值观中的一些东西放大得更清晰。它是一种唤醒,但也是剖析,它会把你原来人性中蛰伏在地下很美好的东西勾连出来。地震有时就是一个由头。

  从地震的第二天开始,我就穿黑衣裳,要不就是深灰的衣裳,大夏天的连件白衣裳都没有穿过。但是我第一天从绵阳出来,就在成都街头买了一件大红的衣裳。长长的,就像一盆火一样,在灾区一直穿着红衣裳在晃。我是觉得真到那里,我的生命态度有所改变。

  我就这么静静陪着他们

  我几乎从地震的第二天,就像有病似的,天天哭,还吃不下饭。后来闹得我们家一到12点就关电视,拔掉路由器,禁止我上网。我们这次是传播得很透明、很及时。但是也放大了生命的一些苦难和悲怆。特别是我们在外面的这些人,有力量但是使不上,心里头难受啊。而且,当妈的人哪儿看得了这些孩子出事啊,人就不行、就崩溃了。

  所以我进灾区的目的非常单纯,就是找到孩子们。10天以后,我强烈地认为,我的身份很单纯,就是以做妈妈和做老师的身份去陪伴孩子们,我就是陪他们去。所以,真的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我非常震惊。到了那儿,我开始会笑了。

  那些小帐篷,又低又矮又闷又热。一块粗糙的破黑板摆着那儿,孩子们的课本都压在废墟里了,我得在黑板上给他们抄那些诗。孩子们的古诗课,小学五年级一共9首古诗,上到第七首就地震了,老师也没了,课本也没了。我把后面那两首给他们讲完,我就干这个去了。他们就是从汶川出来的孩子,汶川漩口镇出来的孩子,小学六年级,瞪着小眼,书本也没有,坐在那儿,这些孩子聪明啊,那个漂亮啊,让你心疼。他不停地互动,不停地嚷嚷,那个声音能把帐篷顶给掀了,明明没学过的诗,在黑板上刚写下标题,就呱啊呱啊跟你往下念,然后,问个什么事情,又哗给你讲,非常快乐。然后,那些小孩就嘎嘎笑着往你身上扑,地震后我第一次大笑,就是搂着那些孩子。一下就高兴起来了。

  我觉得要特别向四川致敬,是那种川娃子身上的生命修复力,让我非常敬佩。你知道北川一中不是塌了嘛,2800多个孩子,活着出来才1200啊,1200里面还有500个高考考生。我就奔着这500多个高考考生去的,我一次一次地去,就奔着这一拨孩子。我陪好他们,就够了。我干不了什么更多的,我也不去串别的点儿。我就是陪这些孩子。

  我第一个接触的班是北川一中2班,是一个文科班,那个年级一共10个班,这个文科班还特别大,一共有77个人,我就让他们静静地跟我说话。有的时候,我跟他们讲,我不能让你们遗忘,我只能帮你们转移。就是生命中某些东西不必遗忘,也不能遗忘,但是在某些阶段你需要转移的,所以我就让他们说出来。

  我在北川接触了那么多孩子,那么长时间,没有一个嚎啕大哭的。她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一种默契,就是默默流泪,我经常一进去就看见小孩在流泪。然后她们会在我的肩膀上默默流泪,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搂着她们,轻轻地拍,轻轻地晃,我总觉得,我女儿小小的,她做了噩梦受到什么惊吓的时候,我把她搂在怀里,说:“乖,不怕,不怕,妈妈在。”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十八九岁的孩子和3岁的孩子在我的怀里,是一样的,她就需要你拍着她晃着她,在你肩上趴着,我有的时候搂一个孩子,有的时候搂两个孩子。轻轻地晃、拍。后来我就觉得我的角色,就是个妈妈,我就这样抱着他们晃一晃,晃好了,我就是个老师。因为这个数理化的东西咱们不懂,但是讲古文、讲英文的卷子,咱就拿起来给她讲。

  我在她难受的时候就是妈妈,在她恢复过来的时候就是老师,这是我自己特欣慰的一个角色,我就是陪着她们。我觉得孩子们流在我怀里的眼泪够堆成一个堰塞湖了,我不能哭,她们在我怀里哭,我反而不能哭。然后我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们。

  手往下一摸,底下都是人

  我去见他们的时候,他们说要做心理辅导,让我跟他们聊天。有的小姑娘她很安静,也不大哭,就是幽幽的,两眼望着远方,说,我爸我妈的尸体,现在不知道冲到哪儿去了。我们家是山体滑坡冲走的,十几天了,这天越来越热,我觉得爸爸我妈妈开始烂了,我都不知道我妈妈在哪儿腐烂的,你说我怎么看书呢。她用特安静的声音跟你说这种话题,你想这种骨肉之情!她在想她生她养她的母亲在怎么腐烂。你说她什么心情?

  我坐在那里,有孩子不自觉地抓住我的手,抓住我的腿,抓住我的肩膀。她们其实很排斥陌生人。但是这些高三的孩子们很多读过我的书,对我挺熟悉,我去时又很低调,她们对我很认可。我的身上老有几只孩子的手在抓着,她们说,我老是觉得地在晃。她说,我表妹在前排被砸下去了,我的好朋友喊了一声救命,就没有了。她说,我是被我们班男生从窗口扔出来的,往下一跳,腿就落在别人的腿上,手往下一摸,底下都是人。

  她说,从那时开始,我的腿就在晃,一直在晃。他们跟我说,老师,我原来一节课能做5篇fast reading,现在做不了,我眼睛就看着那些单词,就在那儿看着,一天也做不了一题。

  那些孩子在我怀里哭完以后,我要走了,跟我同车的一个小伙子,把手机号给了那几个小女孩儿。我刚上车,有个叫刘倩的女孩儿就给那小伙子飞了一短信。她说,哥哥,拜托你一件事儿,你一定要照顾好于老师,她还咳嗽呢,你在路上给他们买点药,我这儿没有药。说你告诉他,我一定会努力的。

  还有一个叫朱思洁的小姑娘,从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流泪,特秀气特温柔的一个小女孩儿,在那儿吃饭的时候,她怕我晒着,一会儿跟我拉凳子,一会儿跟我拉棚子。她问我,你不喝茶吗?我家里还有一座茶厂呢,我能回去的时候,给你寄点儿茶叶。这句话一说,我真想哭,这儿好多孩子都缺爹少妈的,这个时候,她从地震后就没有回过家,她想的,是回去后给我寄茶。

  我还看到了一些很普通的人,挺给我力量的,我觉得他们很大气。一个志愿者叫小叶,他老让我叫他散兵,就是散兵游勇的那个散兵。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一个特儒雅的小伙子,姓项,就是项羽的项。这两志愿者就轮流拉着我们下去,路上嘻嘻哈哈的,每天任劳任怨,那姓项的,叫项葵,葵花的葵,很漂亮的一个名字。他生活特精雅,车里后备箱里放着一煤油炉,放着最好的乌龙茶。我们在下面,别人都喝不上开水,他还会用煤油炉煮开了水,烹茶,然后用小小的纸杯子给我们品茶。

  四五天以后,我走,他给我的名片一看,他是一大公司的董事总经理。哎呀,我说你把公司都扔下了吗?他说对啊,他开着一辆崭新的陆虎越野车,他说是地震第二天从广州现卖的,10辆陆虎,业务经理开着另外9辆。那小叶也是一总经理,做配件的。

  这两个人多少次冒着塌方的危险,一直在跑,一辆新车,地震这10天里,他跑了7800多公里。我当时特惊讶,我跟项葵说,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他就淡淡地跟我说了一句,嗨,无非是尽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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