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政治改革的机会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13日10:59 南方人物周刊

  人物周刊:书中有一章《铁路贵姓?》,让人联想起中国改革开放之初那场“姓社姓资”的大讨论,这中间是不是也有一点借历史故事对当下现实发言的意味?

  雷颐:是。洋务运动还谈不上什么体制改革,只是引进对统治者最有好处的一些器物,都遇到那么多的阻力,在今天难以想象的阻力。比如修电路、架电报线。晚清时西北有俄国在新疆伊犁不断惹事,东边有日本不断入侵,电线对于战事的信息传递最有好处的。但是清朝大批官员把电线跟忠不忠、孝不孝联系在一起:为什么电线外国可以用中国人不可以用?因为中国人崇拜祖先,电线埋在地下,电流通过会惊动祖坟,让祖先的亡灵不得安宁,是为不孝,不孝就不可能忠。中国人一直有这个传统,什么东西来,先要站个队,姓“社”还是姓“资”?“铁路贵姓?”先要问个姓什么,把技术层面的东西都上升到道德和意识形态的高度。引进西方技术就是背叛祖宗,背叛中国传统文化。引进“狄夷”的东西就会导致中国传统文化的崩溃——“溃夷夏之防”,认为狄夷和华夏之间有一道文化的防线,“溃防”就是破坏了文化安全。

  人物周刊:今天这个防线还有吗?

  雷颐:应该说,这种观念和思维方式在一些人脑子里依然存在,这是中国近代的习惯性的思维传统。牛仔裤在中国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不能穿的,因为牛仔裤跟资产阶级是联系在一起的,包括披肩发。我现在这发型,搁“文革”中就要被打。1982到1983年曾有过一个“反精神污染”运动,很多机关都规定:女同志披肩发我们恕不接待——这毕竟比“文革”文明进步多了,“文革”时,红卫兵拿着剪刀、棍棒,在街头就给你剪了。这套思维现在逐渐在淡化,毕竟是文明了、进步了,但进步来之不易。

  人物周刊:你说晚清曾有过政治体制改革,并走上民主宪政的机会,但是每次都被它放弃了。就你分析,这机会出现过几次?

  雷颐:戊戌维新是一次,后来的1905年的新政又是一次。但是它一次次地错过,一次次地放弃了机会,它总是在下一步才做上一步应该做的事情,总是应该做它不做,等到被打了它才做。不搞政治体制改革实际上危及的是它的王朝本身。

  拿海军衙门来说,在有了近代海军以后,一定要有一个海军司令部。但是清政府就是不肯成立,他认为引进军舰已经是一种让步了,你要成立海军司令部,这就是政治组织架构上的变动了,破坏了中国吏户礼兵刑工的传统架构,你连组织结构上都要学西方了吗?其实日本的明治维新,首先设立的就是海军大臣、海军衙门,在这一点上李鸿章跟左宗棠意见一致,都认为中国应该设海军衙门。建立海军衙门实际上是把海军的权力集中到中央来,就这样清政府都不愿意。当时中国仅有的几支海军:北洋水师、南洋水师、福建水师都是地方官建的,属于“地方军区”,我进口法国的船,他进口英国的船,地方官员在意志和利益上又难以统一,实际打仗的时候,没有统一的指挥,很难彼此协调配合。等到1885年福建海战,马尾水师被法军彻底打败,李和左分别上奏折,清政府这时候才勉强同意设立海军衙门——它总是要到吃了大亏以后再作政治体制上的让步,而这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人物周刊:所以你前段时间专门发表了一篇关于政治体制改革的专栏文章?

  雷颐:我想,经济体制改革到一定程度,就必须有相应的政治改革与之配套。商品房出现以后,北京很早就建了天通苑——所谓的经济适用房,按道理来讲应该很好,但是你到天通苑下面的车库去看一看,停的都是豪华轿车,为穷人建的经济适用房最后大多是被富人们通过关系买走了。那我就觉得如果没有政治体制的监控,甚至都不要建经济适用房,与其又被富人们赚一道,还不如让他们到自由竞价的市场上去买。

  跟对人的官场文化

  人物周刊:对你来说,解读奏折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通过细节发现一些深层次的、大的东西。

  雷颐:我这次通读奏折,发现很多这样有趣的东西。慈禧60大寿,用海军军费修颐和园,慈禧那么大权威,皇帝想废就废,想关起来就关起来,她从哪里都可以弄到这笔钱,为什么她非要动用海军军费?正好我读到1891年李鸿章给海军衙门的一封信,在这封信里找到了答案。

  这封信叫《谈路灯新事并催拨路款》。慈禧这个人很讲享受,她以保守著称,反对革新,但是当时国际上最先进的奢侈品,她都有,颐和园的电灯,都是德国最先进的电灯,由北洋大臣李鸿章负责进口,于是这封信里前面都是说如何找了个德国专家,电灯该如何安装……信的最后才提到,主张中国修铁路,打通山海关,修从东北到沈阳的一条战略铁路。从这个细节,就可以看出清政府政治的腐败——先得把老佛爷哄高兴了,最后才能提几句,修路缺多少钱,能不能赶紧拨过来?

  你要找档案,你根本找不到慈禧动用海军军费的任何书面的白纸黑字的证据,只有海军衙门给打的一个报告,里面说我们现在要训练海军,要在北京挖一个湖来训练海军,修昆明湖,其实就是给慈禧修园。用昆明湖来操练现代海军,这不是一个笑话吗?这就反映出中国政治的一个传统。

  还是说历史,李鸿章信中提到的这一条富有战略意义的铁路,修了一半就停了,没有钱,钱用去修颐和园了。结果呢?甲午战争在东北这里打仗,甲午战争失败就跟没有铁路运兵有关系,割台湾、赔款,使清朝朝灭亡跨了一大步。我们都知道,外国的国会辩论最激烈的就是财政预算,钱怎么用。统治者应该从中吸取教训,慈禧以为自己是天下的最高统治者,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当统治者开始随便乱花钱的时候,最后受损的还是他自己。

  人物周刊:李鸿章跟维新派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据说李常常在私下里维护康有为等人,他本人内心深处对维新是什么态度?他搞洋务运动,只是针对技术层面吗?还是他若干次想去触动主体?若干次想去打擦边球?

  雷颐:内心深处他是支持维新的,当然他作为一个老谋深算的老官僚,他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去做一些事情,但是有些事情他深知突破不了。这就是为什么他对康有为等维新派都抱有一种同情,甚至私下里帮他们传过话,荣禄跟慈禧的对话,他私下里传授给康有为;抓维新派的时候,他对其中一些小官员采取了保护措施。

  其实康有为提出的很多举措:比如废八股、建新学堂等,都是李鸿章以前在奏折中提过的,他也想搞,但没搞成,所以他对康有为评价很高。但这个老谋深算的官员又很能保护自己。在维新运动的风口浪尖上,剧烈的政治斗争中,六君子被杀,所有跟维新派有关的官员不是被杀就是被贬。慈禧对维新派进行彻底清算的时候,很多人揭发,说李鸿章实际上是“康党”。慈禧知道李鸿章内心同情康有为,也想趁机敲打敲打他,就拿着别人揭发他的信给他看——有人说你是“康党”。

  李也很老练,他答:“臣实是康党,废立之事,臣不与闻,六部诚可废,若旧法能富强,中国之强久矣,何待今日?主张变法者即指为“康党”,臣无可逃,实是康党。”慈禧听了只能默然。面对老佛爷的质问,李鸿章干脆承认:你知道的,我确实是“康党”,多少年来我的观点就是如此。但是李很明白:戊戌变法一方面是政纲的斗争,另一方面是光绪的“帝党”和慈禧的“后党”之间的夺权斗争。李鸿章特别圆滑,他从来不参与到帝、后两党的纷争中,他说“废立之事,臣不与闻”,即表态:我从来不参加“帝党”。慈禧也知道他不是皇帝那一党的,因此也就放他一马了。

  人物周刊:因此你评价李鸿章,“既要做官,又要做事;既要维新,但首先是自保。”

  雷颐:没错。李鸿章深谙为官之道:仅仅是犯思想错误甚至路线错误,问题都不是很大,你只要不犯组织错误,不要站错队。这也是中国几千年官场文化的一种传统,我想趁此揭示出中国官场传统中一种深层次的东西。这些东西甚至在今天的一些地方还在起作用,直到现在一些地方当官还要跟对人,这是跟现代政治文明背道而驰的,人们可以借此反思,我们的政治文化是不是还有可以改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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