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从西部志愿者到保安:夹着尾巴做人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18日13:56 浙江在线 (来源:新世纪周刊)

  -本刊记者/张雄采访整理

  一个大学生,在毕业的时候做了西部志愿者,而后,成了一名保安

  吴质(化名)坐在武汉一家银行营业大厅的一角,懒懒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偶尔有美女走过,他也会狠狠地朝人家瞅上几眼。

  “我很想有个女朋友,可是我没有钱。”吴质说——当然之前他也已经说过一百遍了。三天前,他来到这里当上了保安。

  门口过来一辆运钞车,从车上下来几个荷枪实弹的人。吴质戴上钢盔,穿上防弹衣,跑到他们旁边。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个子也不高,所以他拿着警棍的样子有些滑稽,尤其是跟这群拿枪的人站一起。

  生于1983年的吴质是湖北人。“本来我应该坐在银行的办公室里。”他说,三年前他从未想过会成为一个保安,那时他是中国人民大学财金学院的本科毕业生。当年7月,他作为大学生西部志愿者被分配到内蒙古服务。

  以下是吴质的口述实录。依照当事人的意见,文中隐去了他服务的县名。

  初到内蒙

  就好像爬坡一样,我爬到山顶就不知道该干点啥。2001年,我从湖北考进中国人民大学财政金融学院。在学校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年,挂了八门课。

  到了2005年,要毕业了。按说我们专业应该还是比较好找工作的,但那时候对去西部比较神往,也不是很想工作,于是就报名参加了。那一年学校对志愿者的成绩要求还不是很严格,据说第二年就有了硬性规定,成绩在班上排倒数30% 的人不能去,要这样算的话,我就肯定去不了了。

  在毕业典礼上,我跟其他七位志愿者站到全校师生面前,大家都一起鼓掌欢送我们。校领导跟我们握手、合影。有个副校长问我是哪里人,他说西部很苦,你一定要适应。

  我被分到内蒙古西部的一个县城。火车上,我很兴奋。凑巧还碰上了一个湖北老乡,他是对外经贸大学的。当时两个人素昧平生,但觉得谈得很投机,有点老乡相依为命的感觉。

  经过呼和浩特时,我跟其他志愿者一起接受了培训。我要服务的那个县的团委书记跟我们谈话,口气里面,管理的成分明显多于欢迎,我当时感觉很不爽。我想,不管怎样,我们是来支援你们的啊。

  终于到了地方,这里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些。几乎每家都有摩托,治安也不错,就是县城的规模比较小,半个小时就逛完了。一开始我们被分到县国土资源局。我想去的宣传局的岗位已经被一个内蒙古电大的女生占领,据说这是因为她是县一中副校长的侄女的原因。总之,在来这个县的40多个志愿者里,我的学校最好,却连个常委部门都进不了,我觉得挺悲哀。

  在国土资源局,我被领导安排写了几天的“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的汇报材料。忽然有一天,我接到电话问是否愿意去学校教书,说这是县委书记的意思。原来他们县已经有好几年没学生考上清华北大了,县委书记认为我是名校出来的,应该去学校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于是我就被调到了一中。

  去副校长办公室时,副校长很吃惊地说:“今年我们没有要志愿者。”我说是教育局让我过来的,副校长打了个电话问了下让我去找教务处主任。本来学校并没有安排我做什么,听说政治老师考研走了两个比较缺,于是我主动要求带政治课,没想到就安排我带两节课。我教的是理科班,学生们对文史并没有什么兴趣,真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课是从另一个老师那里调出来的,那个老师很不高兴,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也不是很友好。教师的工资是按课时费来算的,我教了她的课就相当于拿了她的钱。我想我对她来说,是不是形成一种威胁了?

  后来也听说有北大研究生去贵州支教,当地人也并不欢迎。那里的老师说:“他们来教书,我们吃什么?”我觉得志愿者应该是一种补充,而不是带来恶性竞争。

  国庆节之后,校长告诉我,学生对我的课有一些意见。有学生可能觉得我是南方人的缘故,语速快,他们听不懂。校长说你以后注意一下,同时他给了我一个新差事——去教务处当巡视员。

  巡视员的任务,就是每天看老师有没有按时到岗,还有去各个办公室发文件。我对这个新差很不满,加上学生也不听课,干脆就赌气不教书了。我很想去问校长:要是你们学校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大学生,你会让他回学校当跑腿吗?当然我没有这么问。

  后来我跟校长还是有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校长说学生是最势利的,他只管喜不喜欢听你的课,不管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想想也是,那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沉闷的生活

  我“罢教”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跑腿的。心情也不大愉快,每天板着脸。我觉得他们那边的人也不信任我,比如高考监考,他们一开始并没把我排上。但我认为我好歹当过一回高中教师,怎么说也得去当一回高考监考,坚持要去。他们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在考场上我才发现他们的秘密。在有的考场里,竟然有监考老师指导学生做题。这个我之前也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后还是很吃惊。不过我没有选择打电话向教育局领导汇报,因为我的领导都没有这样做。他们开始不想让我监考,大约还是觉得我是“外人”吧。

  我就这样在教务处闷闷地呆着,每天在学校里也见不到几个人,一到周末,学校很空。出学校也碰不到什么人。有外地的志愿者跑来看我,说他们的情况也都差不多。有个志愿者跟我说,每天无所事事,一想到自己茫然的未来就着急得想自杀。

  我的情况还算好的,因为学校每个月还有350块钱的补助。我认识的一个志愿者被分在当地政法委,住在农业银行的招待所,生活很拮据。他告诉我,招待所虽然解决住宿,但没有拨款解决吃饭问题,为了填饱肚子,他经常去食堂里吃人家的剩饭。

  我们这些志愿者都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没什么感情寄托,情欲却旺盛得不行,非常压抑。后来我看到新闻说北大法学院毕业的一个学生去安徽农村支教,跟女朋友分手了,很郁闷,在学校里猥亵小男孩,我觉得这跟寂寞有关系吧。

  当时如果有个女生陪我,说不定就真的踏踏实实在那里扎根了。

  有一天,学校要去包头采购乐器,我知道这个消息马上要求一起过去,因为呆着太郁闷了。我知道我有点厚着脸皮,不过学校副书记也蛮好说话,就同意了。

  到包头走了一圈,见到一个画家。他跟我说,将来不要回北京。他在北京呆过,说北京不是我们的地方,那边的人没我们这儿的实在。有时候见一个人,他说一句话,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画家当时说话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

  我听画家谈了下当地大学生的情况,也很不乐观。他说内蒙古工业大学的毕业生,现在就在国美里面卖电器。

  我在那边基本靠手机维持生活,和以前的同学保持联系。我时常会想到一句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平时也会跟学校老师们聊天,他们也很无奈。他们都说,你们这些人是过客啊,留不下来的。

  我只是个过客

  刚过去时,总觉得他们落后,我们是支援他们的。但后来发现当地人有种优越感,那些老师们说我们来这边,还不是因为在北京找不到工作吗。听别人这么说真是无言以对。后来碰到一些当地人,问我们当志愿者是不是要捞一笔政治资历。

  我们很尴尬。无论是当地人还是我们自己都清楚,无论如何,我们都没有办法“扎根”,因为我们只能呆一年或者两年。当地也没有给我们这些人编制。说实话,我觉得西部计划确实很好,出发点是为了解决我们的就业问题,可是送出去怎么收回来,好像就没怎么管了。中央鼓励我们扎根,可是我们没有编制,跟打工没什么区别,怎么扎根呢。

  当然也有一些企业在新闻上表示愿意接收服务西部的志愿者,比如顾雏军的科龙集团。顾说,这些去西部的人都很有责任感,科龙将为他们提供就业岗位。搞笑的是,还没等我回来,2005年上半年,顾就因为经济问题被抓到牢里。我觉得他就是跑出来凑热闹、借机炒作一下。后来华西村也一样,说是华西村要做成志愿者的就业基地。我完成服务后曾经给那边打过电话,对方很不耐烦地说“不要不要”。我也有认识的志愿者到过那里,去了之后据说工资只有一千多块钱,而且很快就被打发回来了。

  当地人都是把你当成过客来看,那种飘着的感觉很难受。教师节本来每个老师都可以领到500块钱奖金,但是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有个老师说,你去找校长要吧。校长很勉强地给了我。可我心里不舒服,也很尴尬。

  有的志愿者被安排到工厂,厂领导嘱咐不要安排他做任何业务上的事情。于是厂里给他一把钥匙,让他管档案室。领导的意思是,不能把志愿者放到重要的岗位,否则一年之后人走了还得招新人。

  我们大学毕业单身去那里,心理生理上都很难受。但我们也知道不要轻易谈恋爱,因为一旦在那里发生了感情,走的时候就很麻烦。学校有老师曾经准备给我介绍个女朋友,教务处副主任一听说就立刻制止。他说,你这不是害人吗?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匆匆过客,同事婚礼发帖子,一般都不请我,因为知道以后没法还礼。

  县里的团委书记后来跟我说,你的心根本不在我们这里啊。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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