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左统前辈:台独运动最早是地主阶级发起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6月26日10:41 南风窗

  陈明忠:一个台湾人的“左统”之路

    吕正惠 陈宜中

  陈明忠先生,1929年出生于高雄冈山一个大地主家庭。日据末期,考上高雄中学,因在学期间备受日本同学欺凌,才意识到自己是中国人,开始“抗日”。毕业后服役,被迫构筑工事,因脱逃,曾遭关押。光复后,就读台中农学院(中兴大学前身)。“二二八”事变期间,加入起义队伍,并参加谢雪红二七部队的敢死队,在埔里的乌栏桥战役中最后一人离开战场。

  1950年白色恐怖期间被捕,判刑10年。1960年出狱后,因其优异的化学知识,曾到制药厂工作,后升任厂长。1976年再度被捕,被控接受中国共产党命令,在台阴谋叛乱。狱中备受酷刑,坚不屈服。经海外保钓学生及其它特赦组织大力营救,终由死刑改判为15年徒刑,1987年保外就医。陈先生与林书扬先生(被关34年7个月),为目前台湾“左统派”(左派+统派)中最受尊敬的两位前辈。

  国民党来台接收大失民心之后,台湾的反国民党力量主要是向左转,支持当时处于内战中的共产党。50年代的白色恐怖统治,目标就是要清除岛内这一反抗力量。这些左派,大约1/3被枪毙,2/3被关押,主要的精英很少幸存。被关押的左派,出狱以后成为被遗忘的一群,生活在茫茫黑夜之中,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成了问题。1987年陈先生第二次出狱之后,他们组织了“台湾政治受难者互助会”,然而其时台独势力业已成形,他们无法再有影响力。后来,他们组织了“中国统一联盟”(联合一些非左翼的民族主义者)及“劳动党”,也很少产生作用。

  这批老左派的难题之一是,他们很难流畅地表达自己的看法。除了必须努力了解他们在狱中时外面所发生的变化之外,他们的语言表达也大有困难。他们大半接受日语教育,在年富力强有机会全力学习中文时,却关在狱中至少10年,丧失了最好的学习机会。他们最知名的代表,林书扬先生和陈明忠先生,可以讲国语、写中文,但他们的国语发音跟中文风格都和一般人有差距。长期以来,很少人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们也有强烈的无力感。

  下面的访谈是50年代反国民党左派一次非常完整的观点表达,涉及台湾、现代中国、社会主义的许多重要议题,充分表达了像陈先生这种老一辈左统派革命者的观点,可供其它人参照、思考、讨论,应该说有其深远的价值。

  “二二八”不是台湾人的悲情

  问:陈先生,您的经历非常特殊,我们今天的访谈,事先没有设定一个问题表,您想怎么谈就怎么谈,请从您最想说的谈起。

  陈明忠(以下简称“陈”):我想先谈“台湾人的悲情”。民进党说,“二二八”是台湾人的悲情。这根本不对。以我的经验,台湾人民在日本的统治下,没有任何尊严可言,这才是真正的“台湾人的悲情”。我因此知道自己是“清国奴”,是中国人,才开始起来反抗,我的一生从此就改变了。

  日据时代,台湾人是二等国民。我的思想改变是从高雄中学开始,当时我们一班50个人,只有10个台湾人,其它都是日本人。我经常被骂是“清国奴”,动不动就被打,我搞不清楚为什么。后来,我才知道自己不是日本人。对我冲击很大的事情是,有一次我和一个日本同学打架,事后来了十几个日本人打我一个,最后跟我讲一句话:“你可以和内地人(按:日本人)打架,但不可以打赢。”不是说一视同仁吗?我一直以为我是日本人,但台湾人和日本人打架却不可以打赢,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脑筋开始产生混淆,两三年以后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思想才整个转变过来。

  在日据时代作为台湾人,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我们是二等公民,甚至是三等公民(因为还有琉球人)。我家是大地主家庭,我每天有牛奶喝,但因为在日本人面前没有尊严,才知道尊严最重要。我家的佃农在我面前也没有尊严,就像我在日本人面前一样,所以,我开始反抗日本人的统治,也开始转向社会主义。所有的台湾人,在日本人面前都没有尊严,那我们台湾人是什么东西呢?难道这不是“台湾人的悲情”吗?

  问:那您怎么看待“二二八”?

  陈:“二二八”是反抗国民党的恶劣统治。“造反有理”,这是人民的哲学。二二八是反抗,不是悲情。

  问:您反抗日本人,又反抗国民党政府,这有什么不同?

  陈:当然不一样。日本人是外国人,他们瞧不起所有中国人(包括台湾人);国民党是中国人的政府,它是一个不好的政府,我们是反抗一个我们自己的不好的政府。当时从大陆来的人,好坏都有。台中农学院的外省老师,包括院长(就是校长),学问好,思想开明,我就很尊敬。我不但不反对他们,还保护他们。

  当时,我们根本不觉得“二二八”是省籍冲突。我们要反抗的就是贪官污吏。但是,贪污的人都躲起来了,倒霉的却是一般的外省人;有些外省人挨揍,还有些被打死了。不过,“二二八”的性质并不是省籍冲突,而是反抗国民党暴政,是政权跟人民之间的冲突。

  关于“二二八”,民进党一直在制造一种印象,让人觉得,“二二八”时国民党在台湾进行大屠杀。依我的了解,“二二八”死的人,大约在1000上下。1950年我被捕时,在狱中跟台湾各地的难友聊天,了解各地的状况,据我当时估计,大概就是这个数目。后来,民进党成立了“二二八”赔偿委员会,列了一大笔经费,到现在钱都还没领完。据我探听,因死亡或行踪不明而领赔偿费的不超过1000人,而且其中有一些还是白色恐怖受难者家属领的。民进党完全不公布这个消息,还继续炒作,实在很不应该。

  白色恐怖是国民党镇压人民,不分省籍

  问:有些台独派说,“二二八”是台独运动的起源,您不同意吧?

  陈:好多人(尤其是台独派)说,“二二八”是台独运动的起源。这个说法我不同意。

  光复以后,台湾人热情欢迎祖国军队的到来,可见他们对日本的统治有多反感。后来看到祖国的政府这么糟,才开始想,要怎么办?然后大家才了解到,原来我们的祖国有两个:一个是共产党的红色祖国;一个是国民党的白色祖国。既然压迫我们的是国民党,是白色祖国,于是年轻人就开始向左转,向共产党那边靠拢。当然,当中有些人像我,在日据时代本来就已有社会主义思想;但是,也有些人是因为反对国民党的暴政,才转向共产党的。所以,当时在共产党里面有这两种成分,一种是日据时代就有社会主义思想的,还有一种是“二二八”以后对国民党不满才向左转的。在第二种里面,有些人日后因为反国民党而变成台独,李登辉就是一个典型;不过在当时,即使是第二种人,也是向左转的,而不是主张台独。

  根据后来警备总部的资料,“二二八”事件发生时,共产党在台湾的地下党员只有72个人;但到了50年代白色恐怖全部抓完之后,共产党员统计有1300多人。从这个对比,你可以看出“二二八”以后年轻人向左转的大趋势。

  问:您对白色恐怖有什么看法?

  陈:国共内战国民党失败,撤退来台湾。当时我们认为,“解放台湾”是迟早的事,但没想到1950年韩战爆发,美国第七舰队竟然侵犯中国主权,开入台湾海峡。有了美国保护,国民党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就开始大量逮捕、屠杀反对他的人,特别是潜伏的共产党地下党员。

  我要特别强调,白色恐怖,是国民党对于人民的恐怖统治。凡是被认为有可能反对国民党的人,不分省籍,也不管有没有证据,就一律逮捕。我被捕以前,大概是1950年的5、6月间,报纸报道地下党领导人蔡孝干投降的消息,他呼吁所有地下党员出来自清。当时蔡孝干所供出的共产党员共有900多个,主要是台湾省工作委员会系统,加上别的系统(包括搞情报工作的)。受难的共产党员共约1300人左右。可问题是,按照谢聪敏引用“立法院”的资料,整个白色恐怖时期因涉及匪谍案件被捕的人数就有14~15万人,可见其中大多数人是被冤枉的。

  另外,根据台大社会系范云的估计,在14~15万受难人当中,约有40%是外省人。当时外省人占台湾总人口数也还不到15%,由此可见,外省人受害比率非常高。所以说,白色恐怖不仅是本省人的悲情,更是外省人的悲情。所谓“台湾人的悲情”来自于“外来政权”的统治这种泛绿阵营的说法,并不符合事实。正确地说,白色恐怖应该是“白色统治阶级对所有被统治阶级的恐怖行为”,是国民党对所有台湾人民(包括外省人)的恐怖统治,与族群矛盾没有关系。

  政治态度向左转

  问:陈先生,您愿不愿意谈谈,“二二八”以后您政治态度的改变?

  陈:“二二八”前后,我对国民党这个政权已经彻底失望。但当时我听说,大陆还有一个共产党,是主张革命的。后来,我就知道了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毛泽东说,中国是处在半封建、半殖民的阶段。一方面,我们受制于封建传统,譬如,中国还有很多大地主,许许多多的佃农整年劳动,却一直处在饥饿边缘。另一方面,我们又受帝国主义侵略,备受外国人欺凌,毫无民族尊严,譬如,台湾的中国人就一直受到日本人的欺压。毛泽东认为,既然中国的农人、工人、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民族资本家这四种阶级的人,占了中国绝大部分人口,这些人应该联合起来,一方面打倒封建的大地主阶级,另一方面打倒受到外国收买的买办阶级,这样中国才有前途。我突然了解,国民党政权就是封建大地主和买办阶级的总代表;他们只占中国人的极小部分,却仗恃着美帝国主义的支持,肆意欺压中国的绝大多数人(包括台湾人)。这样,我就了解国民党为什么会以这种恶劣的手段接收台湾;同时也了解到“二二八”的反抗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不认识整个中国的状况。这样,我就转向了“新民主革命”。

  “二二八”之后,很多台湾青年都有这种觉悟。譬如,我高雄中学的学长钟和鸣,毕业后考上台大,后来放弃不读,和一群朋友偷渡到大陆,去参加国民党的抗战。光复后回到台湾,当基隆中学校长。“二二八”之后,他也是因为觉悟到,要救中国只有参加革命,所以他加入地下党,不幸被捕。那时候还没戒严,被判感化,但他不服感化,结果被国民党枪毙。

  我还要再讲一点。“台湾关系法”是美国国内法,民进党竟不以为耻;承认美国的治外法权,国民党也不以为耻。他们都是一样的,不必“龟笑鳖无尾”,一样都是美国的奴才。台湾哪里有光复?以前是日本的殖民地,现在是美国的殖民地。

  你们知道吗?台湾戒严时期的政治犯里面,台独政治犯是不判死刑的,因为美国不准国民党把他们判死刑。最有名的是云林县的苏东启,他想要去军援仓库抢武器,先和高玉树商量,但高玉树知道不会成功,就去密告;所以苏东启一去抢就被抓起来,可是没有枪毙,判了无期徒刑。台独派只有一个被枪毙,但那是例外,其它的台独派都没有被枪毙。

  那个时候,台独派都是台湾人,而国民党不杀台独派。如果国民党政权的主要敌人是台湾人或本省人,怎么会不杀呢?国民党抓台湾的共产党地下组织,从来没手软过,杀他们也毫不犹疑,这证明了什么呢?难道这也叫省籍矛盾?

  再说一句,90年代台独派势力最大的时候,民进党批起左统派(不论省籍)毫不留情,国民党批左统派也是如此。在这里,他们是内部矛盾,左统派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因为,民进党和国民党都是美国的奴才,他们都没有中国立场。台湾表面上光复了,但实际上是美国的殖民地;这是战后台湾人最大的悲情,就像战前台湾人最大的悲情,是被日本人统治一样。我这一辈子在台湾,还没有当过真正的中国人,这是我最大的悲哀。

  台独运动是地主阶级后代搞出来的

  问:国民党政权毕竟还有另外一个面向。当年老蒋几乎完全用他带过来的外省菁英统治台湾,所以还是种下了省籍冲突的祸因,以至于台独派日后不断炒作族群。您能不能进一步对台独运动做更细部的分析?

  陈:刚刚说到,“二二八”一直被讲成是台独运动形成的原因,我认为时间不对。“二二八”是1947年的事情,开始有台独政治犯却是在1960年左右;在那以前,只有廖文毅等几个人是台独政治犯,其它通通是红帽子。王育德在日本成立台湾青年会是1960年,美国台独联盟的成立是1970年,和“二二八”相距太远了。“二二八”事件之后,台湾的年轻人是向左转,而不是转向台独。

  台独的概念是从土地改革才开始。当然,土地改革是应该的,但是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看法就不一样。我自己家里是地主,有好多亲戚也都是地主;他们的感觉是:国民党在大陆根本不做“耕者有其田”,来台湾才向台湾人下手,是要把台湾地主的势力消灭掉。

  同时,土地征收的价钱也差很多。台湾是两期稻作,中间种杂粮,但是征收土地的计算方式是以两期的稻米收成来计价,中间的杂作不算。国民党一方面用战争末期的粮食价格作为计价标准,让土地变得很便宜;另一方面又把市面上只值一两元的四大公司(台泥、台湾农林、台矿、台肥)股票,高估为10元来作补偿。这一来一去,原本20元的东西变成1元,所以很多人不满意。

  地主不满意,可是没有办法。因为白色恐怖,反对的话就会被抓起来,所以什么都不敢讲。但是因为他们家世好,早期到日本、美国的留学生都是他们的子弟。在海外台独人士当中,台南一中和嘉义中学的校友比较多;一半以上的台独干部,都是这两个学校的毕业生。因为最好的土地都在嘉南平原,嘉南地主的子弟就变成了海外台独的主力。

  一个典型的案例是林献堂。在日据时代,他领导台湾文化协会反抗殖民统治;他曾经因为去大陆访问时说了一句“我终于回到祖国”,回来后被日本流氓当众打耳光羞辱。这么坚定的爱国主义者,一旦阶级利益受到伤害,便放弃了民族意识。土地改革后,林献堂跑到日本去,还曾支持邱永汉搞台独。这也是为什么台湾有县市长选举以来,第一个党外的县长是台南市的叶廷珪,因为台南是地主窝。

  还有,地主阶级一方面因为“耕者有其田”拿到四大公司的股票,又经营中小企业发达起来,于是渐渐形成势力。台湾内部的中小企业家,和在美国的台独组织,这两股力量一合流,台独就发展了起来。所以,台独运动事实上是台湾土地改革的结果,是地主阶级的运动。这是我个人长期研究所得出的结论,是我第一个讲的。可惜我以前收集的数据都散失了,但这个题目可以好好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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