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国术:边缘化生存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7月18日09:36 浙江在线

  [上篇]边缘化生存

  本刊记者 章剑锋 发自北京

  紫藤架下,姚承光稳扎马步,与一名胳腮胡子来回几番推拿之后,只见他劲贯右掌,迎胸挥出,说一声“去”,对方霎时被击出,踉跄倒退数步方止。

  这是北京一个周末的早晨,“意拳”第三代传人姚承光领着一帮弟子在东直门内南馆公园练功。过去的14年间,南馆公园一直是他们“专属”的练功场地。这是姚承光为他一手创办的“宗勋武馆”找到的唯一一个不需付钱的练习场地。

  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们会在朝阳门内南小街北竹杆胡同的一所住宅里练功,那是武馆的本部——一个面积不超过70 平方米的两居地下室。房间里摆着架子床,挂着沙袋,长住着几个全日制弟子。只有不到20平方米的客厅可以用来站桩和格斗演习。这个武术世家,全然不像外人所想象的那样高堂敞宇。

  武术变“舞术”

  “我们走在自生自灭的道路上,需要自谋出路。”姚承光说。他自幼习武,父亲姚宗勋是中国现代拳学界的大师级人物,民国年间曾追随当时的武术名流、“意拳”创始人王芗斋修习拳术。14年前,姚承光决心继承父亲的衣钵,在北京开设武馆。他用已故父亲的名字命名自己的武馆。

  一开始就很艰苦。姚承光那时还是北京电车公司的一名售票员,白天忙工作,晚上收工之后传习拳术。当学员数量有所增加,姚承光决定以授拳为业。他辞去电车公司的工作,并腾出了北竹杆胡同自家那套地下两居室,作为授拳的固定场所。直到现在,一家人还在外面租房子住。

  开武馆有两个目的:一者要传承祖业。为此他收了几个较为中意的入门弟子,这些人统统都是给他磕过头、敬过茶的,叫他师父;二者要发扬意拳。为此他是广收学员,来者不拒,收费教学,学学停停,兴尽即散,叫他师傅。

  如今看来,传承祖业的目的,姚承光差不多已经达成,起码能够保证不会后继乏人;至于发扬拳术,可能还差着好几截呢。20年来,虽然他也一直不停研习揣摩,授艺授出了国门,但起色不大,穷一己之力,只能算是小打小闹,做不成气候。

  传统武术流派目前大都面临这样的窘境,在小圈子里,只能保证血脉不断,放大了来看,姚承光们所谓的“国之瑰宝 ”,只在民间一片小天地里演绎,没有市场,迈不开步。

  “有什么办法呢?”贾兴安说,“我们只能人尽其力。”

  贾兴安也是个传统武人,他的祖父是形意拳名家,1949年在北京开办“兴武国术社”,“文革”期间关停,这一停就是半个世纪。2006年,兴武社复社,贾兴安出任社长。

  与姚承光相比,贾兴安的处境更坏些。只持有相应的批准文件,却没有固定办事地点。3年以来只招到50多个学员。一个简单姿势就需要练上几个月,极容易令年轻人崩溃,一些人坚持不下来,中途就跑掉了。

  “这得坚持,又不是两三天就成的事儿。”贾兴安说。

  他身边现在也有那么两三个弟子,跟着他已有3年之久,后来成了兴武社的骨干。

  他自己清楚,需要改变策略来稳住阵地。针对那些浮躁的学员,他缩短了基本功的练习时间,然后尽快让他们进入实战技击阶段,这样才能捕住他们那贪功冒进之心。

  不过总体来看,他和他的同行一样,一直是在惨淡经营。这可能是客观环境使然,他们也许再也难以赢回那个曾经属于他们的时代。

  遥忆民国时期,北京等大城市里国术馆林立,定期不定期都会有很多国术比赛,公开对擂,武风蔚为壮观。民国之后的一轮“去武化”思潮,令热潮不再。

  武术通常包含两类特质,一是练,一为养。练即实战技击,养即修身养性。所谓“去武化”,即将武术之中的“擒拿格斗”成分尽数剔除,转而单独张扬修身养性功用。建国之后一段时期即是如此。“文革”时则出现所有武术社团被清扫殆尽的现象。

  眼下,中国武术界的“去武化”迹象依然明显。通常可见用于表演和健身的一类套路化、架子化动作即是如此。而这也正是目前官方致力于投入和培育的,但却遭到传统武术人的嘲笑,他们管这叫“花拳绣腿”。

  “花拳绣腿”的把式愣是被扶持成为中国武术的代表,由此导致传统武术的压抑和发育不良。由于不受重视,无人整理、发掘与改良,随着时代推移,传统武术日益显现出保守、陈旧以及低端化的一面。尽管姚承光等资深武人一致强调,武术是一种文化,但人们往往容易自“传统武术”的字面意义上读出使枪弄棒的不合时宜。

  “我们丢掉了很多精髓”,姚承光说,武术很可能最终要被叫成“舞术”。

  作为一个被“花拳绣腿”明显压抑着的武人,姚承光很明白,自己和自己所处的传统武术圈与整体社会的发展是脱节的。“我注意到,文化层次高的群体,特别是一些城市白领,非常注重环境。有没有空调?能不能洗澡?要有水喝、有停车位。这些条件我们实在难以达到。”

  不合法的综合搏击?

  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传统武术当前这种乏人问津、士气萧条的局面?

  “武术应在学校体系之内全面推广,成为学生的必修课。”姚承光说,政府必须支持传统武术这样做,中国的学生数以千万计,这会是弘扬传统武术的一个广泛基础。

  事实上,目前一些学校的确是这样做的。在一些高等院校的体育课程表之中,能够找到传统武术如太极拳的身影。但是,这类学院之内的武术,仍是舞蹈化和套路化的东西。

  “一定要有技击”,贾兴安说。技击是武术最为吸引人的地方。但若要借此复兴,仍需要包装。

  早在2005年,美籍华人毕幼宁和毕思安父子就开始在北京打造一个竞技平台,试图把所有武术类别都装进去。这种形式与中国传统武术擂台赛高度相似,他们将这一档赛事安了一个主题,4个字:东方欲晓。毕思安说,“我们希望把中国的武术推广给全世界。”

  虽然都是武艺比试,但他们走的是高雅包状路线,因此一直避免使用“武术”的字眼,认为那称谓与街头杂耍没什么两样,拿不上台面。毕幼宁说:“应该叫它综合搏击,是德智仁勇的体育精神和踢打摔拿的体育方式的结合。”

  据说,北京市武术院是支持这档赛事的,官方的武术协会也对此表示认同。最开始一些官员需要被说服去现场观看,但现在他们都成了热心观众。不过,目前毕氏父子仍没有解决的一个问题是,在国内推广综合搏击运动的合法性。有很多人认为这项运动“没有规则”,对于参赛选手的安全也表示担心。经过努力,到2007年12月,他们一共举办了10次经过中国武术协会和北京武术协会正式批准的赛事。

  这个平台的运作与近代的全国国术比赛性质相近,由全国各地遴选选手参与。如能做成,将再现旧时国术赛事盛况。但毕幼宁说,每一次努力都非常艰难。

  目前,在中国只有散打是被官方正式认可的唯一武术运动类公开比赛,而综合搏击则至今未被认可,这限制了他们的发展。他们曾经与一些电视台进行过节目转播权谈判,但真正播出的少之又少,唯一一次是决赛的时候,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作了转播,后来也停止了。这档赛事的播出,需要经过广电部门和体育主管部门的批准。

  因为奥运会召开在即,今年他们没有举办新的赛事,原来签订在内蒙古卫视播出的往届赛事转播也被延期。

  “我们是一个私人企业,没有花国家一分钱,在推广、弘扬中国武术的事业,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

  崔仲三的“新太极”

  除了毕氏父子的尝试,少部分传统武人也在谋求创新转变,以便能在日益衰微的环境中求得一席之地。

  现年60岁的崔仲三是杨氏太极拳第四代传人,持有中国武术高段位八段。每年都会应邀出国讲学,最近一次他去的是日本。一回国,崔仲三就忙着整理和出版新的太极拳谱和剑谱,以迎合市场需要。

  崔仲三说,一种误解以为,慢慢悠悠、柔和连贯的太极拳是老年人的专利。这种身份和年龄边界的排斥阻碍了太极拳的推广。“没有年轻人参与,是一种遗憾”。他一直在反思,这种非常适合年轻人的拳术为什么不能够吸引他们,很多人反而都去练瑜伽和跆拳道

  仔细推敲一番,崔仲三意识到,太极拳和跆拳道、瑜伽都是一种修炼项目,但是太极拳却没能营造出充分迎合时代心理的氛围,成了老年人在街头和公园里的玩意儿,不如跆拳道和瑜伽来得高雅时尚。后二者没有一个是在公共场所进行的,都是在室内,人一旦进入,极易产生身份认同,融入修习氛围。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然而不无遗憾,这一句话可能更适合日本的柔道和韩国的跆拳道,他们分别在1960年代和2000年代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中国人眼下正陷入这些后来者的包围。

  “我们的规模还在扩大。”跆拳道黑带高手杨伟峰最近在他的道馆里向记者说道。在北京,这位体育大学的毕业生已经开了7年道馆,培训了超过5000名学员,全国主要城市里几乎都有他们的合作伙伴。

  他的道馆里每天晚上都会涌进许多青少年,还有小到四五岁的儿童,有说有笑,气氛欢快。训练的时候,他们则会充分投入,认真对待每一个动作。

  相比于中国传统武术培训,跆拳道的收费标准要高出几倍,没有人认为这会是一个问题。他们在一个高尚场所里演练着一种国际性的运动项目,为此不胜惬意,甚至还能从中收获不小的成就感。

  只要他们用心练习,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得到国际承认的段位认证。在段位晋级和换带仪式上,身为馆长的杨伟峰会亲手逐一为他们系上新带,并将段位证书授予他们。“这是跆拳道的魅力”,杨伟峰说,它不叫人一味埋头傻练,还教会人们礼仪,它的晋级制度也有助于抓住人们渴求更好的心理。

  中国武术也包含了礼仪,但更确切地说是包罗万有,不如跆拳道这般亲和随意;中国武术目前也实行了段位制,但那基本上是年长的武人才可能享有的荣誉,并且晋级程序繁琐而官派,类似于传统的职称评审。

  “我们需要改变。”崔仲三说,不仅要强化太极拳的健身和养生理念,还要让人们觉得“很时尚”。

  一个变化是崔仲三改进了服装设计,将肥大的灯笼裤装改造成红、黑相间的紧身衣装,允许露出肩、背和胸脐。传统的装束趋于保守,不容易吸引年轻人的注意,这种改造则加入了时尚元素,能够从时装美和形体美上搏得认同。

  内容上,崔仲三正努力使太极拳简单化。去年,他和一位健美专家联合编了一套太极操,这套操在传统太极拳的基础上博采众长,揉进了诸如长拳、八卦掌、混元功等基本武术招式以及舞蹈“丝路花雨”和京剧之中的一些简单动作,力求更加现代、唯美,直观易学。

  短短6分钟的八节操,在贵州黄果树景区内拍摄了半个月,播出之后效果明显。崔仲三自日本回国的飞机上,就被女粉丝缠住了。

  从传统武术角度来看,这种改造显得有点离谱,但崔仲三说,好美之心人皆有之,最重要的是先要有吸引人的外在表现,然后才能够引人入胜。他反对一推开门就进行一通乏味的说教和演练,认为“只有当人们被吸引,从而对太极文化产生一定兴趣之后,你才可以把中国的传统武术灌输给他”。

  比之于还在原地踏步的姚承光和贾兴安,崔仲三算是先行了一步。他说,传统武术必须贴近现代,求新、求变,但前提是“根本性的东西不能动”。

  崔氏一直有个心愿,要在北京建立一个全国性的太极拳训练基地,但是他没有足够的资金,他说,“我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共同来做这件事”。来源:南风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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