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俯卧撑与社会对话

　　用俯卧撑与社会对话

　　-本刊记者/张雄

　　在艺术的领域，这个动作属于我了

　　区志航听说要有摄影记者过来拍照，赶紧钻进浴室洗了个澡。

　　冷水澡。这个习惯他保持了三十年，从上山下乡那会儿开始。

　　20分钟后区志航出来了。他打电话给宾馆服务员，他需要一个电吹风。

　　区志航的眼睛稍有点肿，但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这是种习惯性动作。前一天，他接受了四家媒体的联合采访。

　　摄影师赶到开始拍照，有着20年电视主持人经验的区志航轻车熟路地摆出一些造型。他全身唯一不大考究的是脚上那双一次性拖鞋，因为他知道拍不到脚。

　　他温和，绅士，脸上浅浅的两个酒窝显示出男人特有的腼腆。当谈起自己的身材时，这个50岁的男人的眼睛开始放出一些光芒。几年来区志航在各地自拍的裸体俯卧撑照片，因7月初“俯卧撑”一词的突然流行而被人挖出来。网民为没有看到露点感到遗憾，在得知画中的男人已是50岁之后，他们也会自我安慰式地嘀咕一句：身材还不赖。

　　“这样的身体在男性同龄人当中，我相信不多。我需要用身体创作，恰好我的身体又是有美感的，那不挺好吗？”区志航说。

　　区志航把他的这组裸体俯卧撑照片称为“区式俯卧撑”。用他的话说，这是为了区别于网络流行语“俯卧撑”。“他们那个是消极的、逃避的意思；而我这个是积极的、向上的。”

　　从1989年开始，几乎在区志航当上广东电视台主持人的同时，人体摄影成了他的一大爱好，拍别人，也拍自己。 2000年，区志航裸着身子在八达岭长城上自拍了一张做俯卧撑的照片，取名“《景.观》长城八达岭”。这是“区式俯卧撑”的开山之作。

　　在之后的八年中，北京的天坛、鸟巢、国家大剧院，上海的外滩、浦东、广州的中山纪念堂、中信广场、香港的金紫荆广场、中环等三十多个城市标志性景观，都成了“区式俯卧撑”的背景。

　　“他的作品到了艺术圈里，也是非常好的。”舒勇是区志航的朋友，这位先锋艺术家曾饱受媒体的关注和争议。在“ 区式俯卧撑”照片被人挖出来之后，舒勇打电话跟区志航说，你赶紧出来解释一下吧。

　　“这次在网络上走红，我觉得也是很偶然的事。”舒勇说，“志航是一个朴实的人，他为这个东西温和、内敛而执著地创作了八年。一个艺术家的作品被人误读，变成负面意义的话，对他是不公平的。这实在让人很痛苦。”

　　我是一个低调的人

　　你平时做俯卧撑吗？

　　做。我挺喜欢运动的。从当知青到现在，一直洗冷水澡，而且不喝酒不抽烟。这些对身体塑造都是有帮助的。

　　为什么拍俯卧撑？

　　我觉得这个动作比较含蓄，积极，健康，运动。面对这样的景观，五体投地。我是用心来做这个作品，别人很难去模仿的。全是我自拍，我是那么用心，我的动作是那么的虔诚，我觉得有史诗般的感觉。

　　这个创意是你自己的吗？

　　完全原创，还可以学谁呢？估计裸体趴在地上、站着坐着的都有，但这个姿势没有。在艺术的领域，这个动作属于我了，所以我说“区式俯卧撑”。因为在艺术圈，大家都不愿意模仿别人的。它将来也会是个独家的。

　　撞上流行语，你是觉得倒霉，还是庆幸？

　　喜忧参半。一个作品能让别人有那么多想象，也能激发出很多讨论。当然我会承担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从来没有承受过。一个人一辈子没多少机会让整个社会盯着你去议论。我的作品是私下做的，但我毕竟代表着广东电视台，我是个公众人物。所以肯定，这些不同的声音肯定会传到台里去。人怕出名猪怕壮。

　　你是主持人，你怕出名吗？

　　我要看出什么样的名。我不害怕压力，我是害怕误解。我怕影响到一些决策部门，因为民众的声音，导致他们要去做点什么，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很多做先锋艺术的人，会对外界的质疑指责不理不睬。你为什么要出来解释？

　　我原本没打算把这组照片公布给公众，我确实很早就发在博客上，但博客是私人空间。因为这个社会，不是有那么多人，对当代艺术的东西，那么容易去理解。我是一个比较低调、默默耕耘的人，不像某些当代艺术家，他们可能希望创作的过程也变成作品的一部分。但我希望最后的作品是有力量的，能够流传下去。比如每一届奥运会都将成为过去，但是我和鸟巢的关系一旦形成之后，它也是一种生命。也许哪一天我离开了，但作品还在，我觉得有意义。

　　你认为你能把控事态的走向吗？听说你是个很能引领时尚的人。

　　不知道，但时尚我在行没错。我没到电视台之前，我喜欢的东西会很快在单位里流行起来。那个时候，好的东西大家都要，也不怕跟人重复。

　　是因为你长得帅吗？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长得帅，而且我有过很自卑的经历，高中毕业时我才一米六一，在班里，女同学都比我高。但是后来慢慢长，就长好了。因为我发育得特别晚。所以我说，我这个人显得年轻，应该按照发育算，不能以出生算。这是我的一个 “谬论”。

　　我不能露点

　　你去年在广州做过一个作品展览，其中就有鸟巢这组照片，当时大家什么反应？

　　基本上是惊讶，因为不一定能读懂。更多的人，包括我的同事，都是很平和地接受了。回到单位，我没有看到任何的异样。有些人可能觉得不好，不合适。因为我是电视节目主持人，大家对比主持人的传统角色会觉得反差很大，很惊讶。普通老百姓，大家就是看看身材怎么样，说人不年轻了，身材还很好。这次网络上很多人看得很细，希望我展露器官。

　　我不排除在有些作品是有正面裸露的，但在俯卧撑这样的作品当中我就不希望了，我不能露点，因为那是不恰当的。所以我用了这么个健康、积极的姿势。

　　你是说，万一露点，就不健康？“区式俯卧撑”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

　　也不是说不健康，我觉得是不和谐，艺术还是要跟环境有一个相对和谐。如果露点，大家目光肯定就聚集到点上去了。

　　这个作品是超越了人体摄影的东西。因为人体摄影可能注重的是身体本身，而在这里身体只是个媒介。通过身体，跟景观发生一个关系，这个关系在不同的地点不断强化。通过多张，强化出对社会的认知，对景观、对文化的认知，对中国变化的认知。我对景观也很挑剔。我一定要看国家级的、最具标志性的人文景观。区式俯卧撑还没有拍完，因为新的景观会不断地涌现。我会一直拍到我不能拍为止。

　　怎样叫“不能拍”？

　　有很多因素啊，比如我体力不支了，比如我没有自由了。因素太多了，最主要是体力。我认为既然找到这样的符号，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风格和取向，基本定下来以后会用很长时间，甚至一生。

　　在博客里你说这组作品“让人积极关注和思考国家和社会”，可是很多人说实在看不出来。

　　很多东西都可以消亡，但建筑可以屹立的时间会很久，它代表时代方方面面的综合印记，特别能印证历史。跟人文景观对话，跟历史的关系就很密切。

　　很多人看了，就只能看到你的身体，看你露没露器官。这样的人，你无法让他去产生人文的、社会的思考。我相信那个人如果是有一定思想的，他关注的不是那些小细节的话，我相信作品会给他这种感觉。

　　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

　　你说你从解开到完成拍摄，只要8秒钟，怎样做到？而且还要保证不露点？

　　对，但穿上衣服就不止了。哈哈。

　　我没有刻意不露点，其实我那个动作基本上露不了点的。很多人关注那个点，他们说我们做了你的那个动作，一定要露的，你怎么不露呢。我说我该要的时候我会很强壮，不需要的时候我不会露出来的。

　　有没有拍的时候被人赶走？

　　从来没有。

　　为什么没去天安门拍？

　　你认为可行吗？我当然考虑过，这也是我特别希望选择的一个位置。但是没有，我在远处拍了条件不允许。

　　另外一点，一旦政治意味太浓的时候，你本来的意思就会被消解。很容易被认为是政治的东西，可能导致很多的歧义。

　　四川地震之后，你去了灾区。在那里你也拍了同样造型吗？

　　四川那边??我是去了，我觉得那边现在大家还在恢复，还没从灾难当中走出来，未必能够对作品有太到位的理解。在这个时候，我不想让别人误读。这么说吧——我能拍的我一定会去拍的。

　　在拍这些照片的时候，你觉得最难的是什么？

　　每一处都很难，要跟人沟通。但是别人很难理解，我说不清楚我为什么。在我无法回避旁人的时候，我会告诉对方，我要拍这个。比如水立方，我进去后先拍工人的合影，拍完后，我跟他们说要拍我自己。他们就很憨厚地在旁边看着。我说我要拍不穿衣服的，他们说你拍吧。我说你们别笑我啊！他们说不会的——当场宽衣解带。

　　因为绝大多数都是自拍，我要顾忌很多东西，最好的机会很可能就只有一次。有的时候第一张不合适，就得再等上一小时。有的当代艺术家不在乎这些，只要你不抓他走，他就一直在那儿裸着。我还是希望不要骚扰别人，这些都是公共空间。

　　有人质疑你的照片涉嫌造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给你们的照片，你们彻底放大就可以看到，不可能是PS的。我自己拍的东西，在798马上要做展览，奥组委也已经审查通过了我这组片子在外国媒体在奥运村酒店的展出。原来我根本不想去回答，我想让那些觉得受骗的人找出更多的理由来，我看着这样就更好玩了。

　　通过这个事情也看到一个东西，就是中国的东西假的太多了，连真的也被说成假的，真是信用危机。这个作品又折射出另外一些社会现象，真没想到。

　　我从不否认我自恋

　　你担心过你的单位会因为裸照开除你吗？

　　担心过，就在我去年公开展出这些照片之前。后来大家的态度都很平和。但是我不知道这次会怎样，因为太轰动了。我也不会为这个事焦虑，因为人这么大了。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单位有一些决定的话，意味着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很大。我没有办法，主持人的身份是洗不掉的。

　　在你的那些艺术家圈子里面的朋友看来，会不会觉得你考虑的东西太多了？

　　会，他们会觉得我顾虑重重。他们会脱了衣服就去做了，我会考虑更多。因为不同的成长环境，不同的职业，决定了性格，做事方式，还有细节都很不一样。

　　你觉得主持人的身份是不是影响你在艺术上的创作？

　　其实不太好，说实话，一方面，主持人做东西有他的便利；另一方面主持人的根深蒂固的形象符号会影响创作。搞得再好，人家都会认为你还是一个主持人在做艺术。实际上这种看法，有时候会瓦解你在主持之外领域的成就。

　　这样会不会活得很分裂？

　　我自己就是一个分裂性格的人，我有时候挺害羞的，另一方面好像又挺敢作敢为的。我做主持人是很理性的，而且很通俗的。而在这样的一个作品里，非常需要激情，而且很先锋很另类的，这些都是反差。

　　分裂还包括为人处世。我很晚才谈恋爱，29岁才有第一次性体验。别人都说你条件很好，又有才情，可我总是很矛盾。太主动找我的人，我觉得有点可怕；而我喜欢的很优秀的人，我又怕被拒绝。

　　你不觉得反差太大，给内心造成冲突吗？

　　一定有，因为这是与生俱来的。我觉得它是自发平衡了。但是我认为多重性格在某种层面上来说，好比唱歌音域很广，高低音都行，这样你能唱更多的歌。性格的丰富，能让你涉及更多的领域。

　　优秀主持人或者优秀艺术家,哪个头衔对你诱惑更大？

　　我更希望是优秀艺术家，这个在我心目中更深刻。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恋？

　　自恋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相信没有人不自恋的。我当然欣赏我自己啊，我肯定觉得我的身体还可以，否则我就不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我一点都不回避这个问题。来源：新世纪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