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马关矿区群体性事件善后思考

　　本刊记者 尹鸿伟 发自云南马关

　　“2006年我们县里发生过著名的‘5·02’事件，可以说冲突的激烈程度比最近贵州的‘瓮安事件’差不了多少。”2008年7月3日，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马关县的一名政府工作人员说，“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有了非常好的转变，除了党委和政府的努力外，县里的矿山企业也做了许多工作，使矿山秩序和社会秩序都得到了明显改观。”

　　矿区管理的混乱和艰难一直是全国各地的共同难题。矿山企业在进行开采和经营时，出于管理方便与利益考虑，一般不愿意当地群众参与其中，使得后者无法获利而产生怨气；一旦群众与企业发生矛盾和纠纷，政府出面总是站在企业一方，因为企业正常运行将给自己供给税收；最后的结果经常是群众与企业和政府都形成利益对立，甚至激烈冲突，致使各方都损失巨大。

　　在许多地区都因为矿产资源开发问题而焦头烂额的大背景下，马关县的自信和乐观似乎很少见。

　　云南矿区冲突不断

　　云南作为矿产资源大省，由此而来的民众与政府和企业之间的冲突事件从来没有断过。

　　马关县都龙镇“5·02”事件发生在2006年。马关县地处西南边陲，与越南河江、老街两省的箐门、新马街、黄树皮和猛康四县接壤，现已初步探明的矿产资源有铟、锡、锌、铜等11类47种，其中铟金属3779吨，目前居全国第一位；锡金属29万吨，居全国第三位。

　　然而，正是由于对政府整治都龙矿区的不满，老百姓开始聚众抗议，最后形成了对镇政府的围攻和破坏，“情况非常恶劣和危险”。随后依法处理违法人员49名，其中不满14周岁不予追究责任9人。

　　类似的事件还发生在2008年4月20日，文山州麻栗坡县政府工作组在对该县猛硐乡洒西片区矿山进行治理过程中，遭遇了一起聚众暴力抗法事件。造成5名警察受伤，另外聚众袭警人员10人受伤、1名苗族村民死亡。

　　冲突的原因是上市企业福建紫金矿业集团的一家下属分公司——注册资金1亿元的“麻栗坡县紫金钨业公司”在当地的整合收购和开采活动中，与村民无法就补偿地基和耕地方面达成共识，当政府试图帮助公司强行开工开矿时，双方发生了激烈冲突。

　　而就在“瓮安事件”一个月前，2008年5月15日、16日，“锡都”云南个旧市贾沙乡他白村一些村民扛着大锤、木棒冲进当地个旧市贾沙工业公司檬棕铅锌矿矿区，将4个矿洞的工棚、设备、运矿货车砸烂，并放火焚烧木料、房屋、拖拉机、摩托车等物，还抢走了矿区内的一批炸药、雷管及生活用品。

　　6月25日，个旧市贾沙乡再次发生哄抢矿山的事件。之前，一名叫方林的老板找到新矿源，随后每天都有上百村民在该矿的矿井里非法挖采锡矿，在当地政府出面制止后，事态得以暂时平息。事发当日凌晨2时许，100多名手执60公分长大刀、8磅大锤，甚至挥舞着火药枪的村民先将住在工棚中的矿工们威胁出来，随即将12间工棚砸毁，还借机抢走了矿工们使用的电器和各种生活用品及一些钱物。次日下午，个旧市警方停放在矿区的警车挡风玻璃被村民用石块砸碎，夜晚，两间矿工新搭建好的工棚再度被村民烧毁。

　　“靠山吃山，靠着矿却没过上好日子。”贾沙乡的村民们先是有如此怨言，随后更采取了过激行动。贾沙乡他白村村委会副主任赵玉芬对当地媒体表示，要解决好矛盾，政府不能靠简单炸封洞口来解决，要让村民参与开发，让老百姓也获得一定的利益。

　　捐赠解决不了问题

　　马关矿业矛盾的弱化，恰是因为企业和政府开始重新考虑矿区的利益分配问题。

　　地处马关县都龙镇境内的云南华联锌铟股份有限公司负责开采中国第三大锡矿，其矿区范围占都龙矿区的90%以上。这家公司原为传统的国有企业，后经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企业活力逐步增强”。2004年，其向国家完全购买了所辖矿区的全部采矿权。

　　然而，虽然现行《矿产资源法》第三条明确规定“矿产资源属于国家所有”，“地表或者地下的矿产资源的国家所有权，不因其所依附的土地的所有权或者使用权的不同而改变。”但是当采矿行为损害到农民的土地权益，如何进行补偿却没有详细的法律规定。

　　近几年，随着国内国际市场上各种矿价格的上涨，当地老百姓开始发现能够从中得到巨大利润，于是开始进入矿区进行一些私下挖采，甚至偷盗出售赚钱。

　　“对于老百姓而言，更容易的事是捡‘小矿’，即我们正常开采后倒掉含4%原矿渣的土石，最高峰时有五六千人在我们的矿区里捡小矿，大多是附近村民，也有从湖南、四川和广西等地来的农民工。”云南华联锌铟股份有限公司常务副总经理李诚说。

　　这些捡小矿的人经常是把各种倒废渣的卡车围得水泄不通，除了严重影响企业生产外，更造成了许多事故，“废渣中滚下的石头砸死砸伤人是三天两头的事”。为了彻底解决这些问题，当地政府下了大力气进行整治，希望在保证企业正常运转的同时，也避免各种矿区伤亡事故的继续发生，但是这样的“依法行动”却招来了“意外的反抗”。

　　李诚说：“2006年5月2日的打砸事件发生后，我们和政府达成共识，决定以福利捐赠的方式，今后10年每年从企业利润拿出400万元支持镇里的基础建设，对老年人和贫困学生进行补助，希望全镇人民都从企业的收益里得到好处。 ”

　　尽管作为二次分配手段的捐赠工作已经开展，但是仍然没有让“华联公司”安心，总觉得事情并没有得到更圆满的解决。李诚说：“其实我们一直觉得每年捐赠400万元虽然是在做好事，但是那样的方式更多是一种公益性活动的体现，而对于矿区的老百姓而言，他们仍然没有得到具体的实惠，即直接的收益途径仍然没有解决。怨气继续存在，群体性对抗企业和政府的隐患仍然存在。”

　　可期待的农民入股分红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和酝酿，“华联公司”做出惊人举动：把公司内的剥离工作环节拿出来，成立新的公司负责生产，让矿区范围内的所有老百姓参与，让后者直接从矿区生产中正当获得收益。

　　2008年1月4日，一个名为“马关联众机械化工程公司”的新企业正式成立，该公司资本金为8000万元，由 “华联公司”、“马关华晟”两家公司出资4160万元占52%控股，都龙、金竹山和辣子寨等39个村小组以18周岁，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自然人现金出资3840万元，每股股金设置为1000元，每个自然人最高可认购股数为7股。目前，已经有5528人入了股，所采用的方法是成立4个“农民专业合作社”与公司进行合作。

　　李诚表示，联众公司承诺红利不低于15%，即公司每年将给参股群众带来不低于570万元的收入，目前，分红计划以年度财务结算进行，“下一步将考虑加大分配频率”。

　　李诚说：“如果仅仅从企业利益本身出发，我们肯定是不愿意把自己的利益拿出来让老百姓参与经营、分配的，因为我们企业的生产能力很强，而且在今后相当长的时期效益都会非常好。每年最低570万元的分红可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居于前面所说的各种因素考虑，我们决心这样做了，并且希望以后做得更好更完善。如果有条件，未来我们可能还会创造更多的机会给当地老百姓。”

　　目前，“联众公司”采购来的各种大型卡车、矿山机械和设备已经投入到生产线上，这些情况也让尚未入股的数千名当地老百姓处于紧张的观望之中。一名居住在都龙镇里的居民就私下表示：“想起以往的种种矛盾和冲突，以及我们老百姓所吃过的亏，很难轻易相信这样的公司、这样的政府了。”

　　李诚则表示，相信不久后入股人的获利情况将会带动别的人，让他们对公司的不信任渐渐消除，然后心甘情愿地参与。一旦大家的利益被捆绑在一起，就没有人愿意看见企业利益受到外来侵害了。

　　之前，“华联公司”除了按国家政策给予征地户补偿外，还安排被征地2亩以上的征地户一名就业名额，对被征地达 6亩以上的征地户安排两名就业名额，12亩以上的安排3名就业名额；还安排他们到云锡技校、文山州技校等进行文化和岗位技能培训。对于新“联众公司”的用工问题，由于机械操作对知识、技术要求很高，而目前都龙矿区老百姓普遍文化素质偏低，很难成为真正的企业工作人员，下一步“华联公司”和“联众公司”考虑在一些外围、服务型工种中吸收他们，争取让他们“家家有人上班，家家生活有保证”。

　　“仇恨正在缓解，我们希望配合政府做好工作，让矿区内家家有饭吃，让企业正常经营，创造和谐的社会环境。”李诚说，“解决这些问题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希望我们的努力尝试得到社会各界的理解与支持。”

　　马关县的一名官员表示，“矿山企业在开采中获得利益后要回报村民，让村民也获得相应的利益，这在马关当地已经形成了一种共识。”他说：“并非只是‘华联公司’在做这样的努力，马关县内所有的矿山企业都在积极做这些工作了。”

　　目前，仅都龙镇内就有近2000人在各企业务工，按每人每月600元计算，每年可增加群众经济收入1000余万元。当然也有人指出，“都龙镇当地一些农民原来捡一天小矿可收入七八百元，现在做什么也难有以前捡矿的丰厚利润，要村民转变观念要做长期复杂的工作。” (责编/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