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胡国栋/浙江遂昌报道

　　普通百姓唯一知道的就是集资

　　2008年7月10日，是浙江丽水银泰房地产集团(下面简称“银泰地产”)遂昌分公司向集资户们允诺的支付第 二季度集资利息的日子。遂昌县开阳村村民周志法去信用社查询自己的银行卡。他在银泰地产有7万多元的集资款，按照20 07年7月和银泰地产签订的集资协议，他每个月可以拿到1.7%的利息。然而这天，他的银行卡没有多出一分钱，惊异之 下，周志法隐隐感到了不安。

　　就在上个月，周志法刚刚从银泰地产遂昌分公司拿回了他第一次参与集资的本金和利息5万多元，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能出什么事呢？

　　身处偏僻山村的周志法并不知道，相距一百公里的遂昌县城，正在上演着一场地下借贷引发的风波。

　　央视报道引发挤兑风波

　　6月26日，位于遂昌县妙高镇北街的银泰地产遂昌分公司门口贴出了一张公告。公告说，公司目前面临了一定的资 金困难，为了确保企业安全渡过目前面临的资金困难，保证在建工程顺利施工，从2008年6月21日起，对原借资协议期 限一律自然顺延半年，利率按原协议执行，利息按季支付。公告一出，小小的遂昌县城顿时炸了锅，集资户纷纷上门讨要说法 。

　　事情起因或可追溯到6月8日央视二套《经济半小时》播出的“丽水楼价赶超杭州，神话背后泡沫惊人”的报道。这 则报道直接诱发了民间集资户的恐慌心理，挤兑风潮从丽水银泰总公司开始，很快波及遂昌分公司。分公司总经理季林青紧急 从总公司调集资金，但不足以应付上门要求支付利息的集资户们。

　　“当时遂昌分公司大概向总公司调集了2000多万元准备支付利息，但大部分都被参与集资的当地官员抢先提取了 本金。”在遂昌县城工作多年、人脉极广的巫灵锋向《瞭望东方周刊》道出其中隐情。

　　风波之中，民间流言四起，自然也包括对官员参与集资的种种猜测。

　　7月14日，遂昌县召开了县委常委扩大会议，并会同县纪律检查委员会、县委组织部、县监察局联合下发《关于银 泰集团公司集资问题几项规定的通知》。

　　《通知》明确规定，县财政供养人员及其亲属如有在6月21日银泰集团公司发布公告后领取集资本金及利息的，要 在7月17日之前主动向组织说明情况，并将提取的本息交到县纪委监察局，纪检监察部门将根据相关规定予以从宽处理。瞒 报或拒不申报的，一经查实，从严处理。

　　然而，到7月22日为止，是否有政府工作人员主动交出相关款项，仍不得而知。遂昌县委宣传部给出的说法是：“ 为了不进一步引发人民群众的抵触情绪，更好地解决问题，我们还需要更加细致深入地调查。”

　　早在2007年5月间，坊间就有传言，银泰地产的董事长季文华由于资金问题准备出逃。随后季文华从深圳归来， 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但没过多久，民间又开始流传季文华参与地下赌博输了上亿元。“虽然不知真假，但肯定影响民间集资的 信心，很多人就不愿意再投钱给银泰地产了。”巫灵锋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到去年底今年初，银泰提高了集资的利率， 现在付不出利息的，很大部分就是那时候开始的集资。”

　　7月11日，遂昌县政府出面，在遂昌县第三中学与集资户对话，安抚情绪。紧接着，季文华又通过当地电视台发表 公开声明，承诺：“在7月25日前一定及时支付到期利息。2008年12月21日开始，按借资协议顺延后到期的时间支 付本金及利息。”而遂昌县政府也在电视上公开表示会通过各种办法将集资户的损失减到最低。

　　“但到时候能不能兑现我们谁都没有把握，”巫灵锋说，“银泰的集资我们老百姓估计不少于9个亿。”遂昌县委宣 传部长尹建中则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根据目前的初步统计，银泰地产在当地的集资额不少于7亿元。在遂昌县薄弱的经 济盘子上，这绝对不是个小数字。

　　注定断裂的资金链

　　柘岱口镇的张树林是参与集资的村民之一。幸运的是，他只是最初投了7万元，5月份已经拿到了所有的本金和利息 ，“但大部分人的钱估计很难全部拿回来了。”

　　张树林所在的柘岱口镇人口大约8000，“整个镇有集资款2000多万”。

　　银泰房地产投资集团创建于1989年6月，2006年3月集团公司经国家工商总局批准注册为中国银泰房地产集 团有限公司。“在我们这里，银泰地产应该说是数一数二的公司，大家对它是很信任的。出事之前，没人想到它会缺资金。” 巫灵锋告诉本刊记者。

　　遂昌属于浙江相对落后的县级市。根据遂昌县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07年全县生产总值为38.69亿元，房地 产开发投资完成2.6亿元。“在这样的欠发达地区，市场对资金的需求尤其强烈，而这种强烈的需求导致了高成本的资金交 易和高利息集资，也导致了老百姓的不理性。他们有着浙江人的商业意识，却缺少风险意识。”尹建中这样评价集资成风的原 因。

　　“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对其他的投资途径根本没有了解，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集资。”张树林告诉本刊记者，“集 资这种看得到的利息差是实实在在的。”

　　投资房地产公司，在普通人看来稳赚。“那么高的利息，和银行相比，大家肯定会心动。”巫灵锋说。

　　周志法目前还无法拿到的7万多元集资款中，“有一部分是向别人借的。这样做的人很多，县城里还有人抵押了自己 的房子去集资。”

　　民间巨大的集资促成了银泰地产的高速扩张，仅仅在遂昌一县，其旗下就有银泰华庭、银泰大厦、青云小区等多个楼 盘。

　　事实上，银泰房产的注册资本仅有7118万。而2002年其进入遂昌市场开发青云小区开始，就采取了民间集资 的手段来筹集开发资金。而这种高利息集资的方式要得以维系运转，前提是高利润的地产市场能够保持。但随着2007年年 底房地产市场开始走弱，银泰地产的资金链问题开始凸显。开发的楼盘销售情况不佳，现金回笼越来越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 ，支付高利率的集资利息就出现了困难。

　　“战线拉得过长，是其资金链出现问题的关键，银泰手头有很多土地储备，但都无法用来取得银行抵押贷款，因此即 使它能逃过今年这次，总有一天还会出现现在的局面。”尹建中说。

　　出事之后，遂昌分公司除了采取延期支付的措施外，还出台了抵交措施，凡属银泰房产的剩余商铺、住宅和地下车库 ，集资户可用50%集资款抵交购买。但随着政府介入，抵交措施被制止，凡7月10日后抵交的房屋也暂不过户。

　　集资各方的“多输”

　　经过此次挤兑风波，银泰地产在遂昌的在建楼盘基本上处于停工状态，分公司也是大门紧闭。“某种程度上，银泰自 己就是个冤大头，要不是它为了集资允诺那么高的利息，要不是今年房地产市场不好，它应该不会出这样的问题。”巫灵锋说 。

　　但尹建中认为，这两个“要不是”应在预料之中。银泰地产之所以出事，固然源自房地产市场今年的不景气，导致资 金周转困难，但更值得注意的是，集资双方此前都对房地产保持着过高的乐观。银泰地产的乐观导致其大肆扩张，以20%左 右的高年利率吸引民间资金，而民间则由于乐观，对这样的集资毫无谨慎之心。这样的乐观像沙上的塔，建立在对楼市泡沫的 盲目追求上，而经不起任何现实的刺激。“因此，银泰地产表示利息支付有困难之后，民间马上就产生了恐慌。”

　　在采取何种方式解决银泰地产的问题上，政府面临两难境地。“现在的关键不是通过法律程序抓几个人给群众一个交 代，”尹建中说，“这样做很简单，但群众肯定就拿不回他们的钱。要知道，这些集资户大部分是收入不高的农民，这些集资 款是他们多年的积蓄。而银泰也将不复存在。”

　　“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帮助银泰渡过难关，挽回损失，尤其是首先要尽可能偿还那些小额集资户的本金。进行资产清算 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身为县委宣传部长的尹建中说。

　　他透露，除了建议银泰地产通过转让在山东等外地土地筹措资金外，“我们也希望能有优质的外部资金进入，保持银 泰的稳定。”毕竟这场集资风波伤害的不仅仅是集资户的利益，也可能重创整个遂昌经济。“如果银泰倒了，遂昌的经济恐怕 至少倒退十年。”作为集资户的张树林表示了他的矛盾心理。

　　目前，银泰地产董事长季文华被允许出外筹措资金，而其父亲遂昌分公司总经理季林青和其另外一个兄弟则须留在当 地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