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G《深度105》7月27日播出：天下事—状告IBM。以下为节目实录：

　　【演播室1】大家好，欢迎收看电视评论节目《深度105》。今天的《天下事》，我们从一起广受瞩目的劳动争议开始。一位名叫袁毅鹏的年轻人把自己的公司——全球知名企业IBM给告了。袁毅鹏在IBM工作还不到两年，今年二月公司要求他自动辞职，原因是他"多次严重违反公司纪律，扰乱公司秩序，且屡教不改"。而袁毅鹏认为，公司的行为属于就业歧视，因为自己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于是他上诉到了上海市浦东新区劳动争议仲裁庭，他会胜诉吗？

　　【实况】袁哭

　　两年前我意气风发来到上海，怎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呢？//5800这一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解说】记者见到袁毅鹏的时候，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恢复工作了。从表面上看，他与健康人并无区别。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失态，人们很难想象出，他是一名“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

　　【采访】袁毅鹏

　　这半年来一直支撑着我的动力，让我一天天熬下来的动力，就是有朝一日我可以恢复工作。

　　【解说】与IBM公司的这场劳动争议，是从2007年6月的一天开始的。当时，袁毅鹏与上级发生争执，冲动之下递交了辞职申请。袁毅鹏说，当时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因为在3个月前，他已被诊断患有双相情感障碍，这是一种兼有躁狂和抑郁症状的精神疾病。

　　【采访】袁毅鹏

　　我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躯壳，只懂得战斗的躯壳，脑袋里都是斗争与反斗争，我讨厌现在的自己，非常非常地讨厌。

　　【解说】后来，袁毅鹏与上级主管认真谈过一次之后，双方都同意收回辞职报告，袁毅鹏则暂时停职，以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采访】袁毅鹏

　　当时IBM上海地区人力资源总监告诉我，你现在回去休病假，最快两个星期，最慢两个月你就可以回来工作。当时我非常自信认为这个病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在五个星期以后，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给我开出了医疗鉴定，就是建议边工作边治疗，双相性情感障碍缓解期。

　　记者：医生说可以边工作边治疗的时候，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答：我知道了马上可以恢复工作了，是非常开心的。给我经理打了个电话说，我回来了，我病治好了。

　　【解说】但此后发生的事情，却是袁毅鹏怎么也预料不到的：公司不仅没有让他回去继续上班，反而要求他自动辞职，而双方的用工合同期是签到2011年才终止的。

　　【采访】袁毅鹏

　　答：他当时说的话是，我们不是福利公司，你得了这个病提供不了工作效率。

　　【解说】在此后长达几个月的交涉和周旋中，袁毅鹏的病情进一步发展。2008年1月11日，又一次拒绝在解除劳动关系协议上签字的袁毅鹏，在走出公司大门之后，吞下了40颗氯硝安定自杀，被路人发现后报警，送往医院。

　　【采访】袁毅鹏的母亲

　　他爸爸听到以后就倒到马路上，旁人看到后就给他送医院，就晕倒了。我们没有办法啊，对病魔，孩子勇敢面对，但是对这些冷漠、孤独，他是没有办法。

　　【解说】因为放心不下儿子，袁毅鹏年迈的母亲只好暂时撇下老伴儿，从家乡武汉来到上海照顾儿子。

　　【采访】袁毅鹏的母亲

　　其实我们家里的惨(状)并不是因为这个病(造成的)，这个病没什么的，治疗，孩子也很勇敢，关键是这段时间的折磨，把身体都搞垮了。

　　【演播室2】看来，这场劳动争议的起因，其实是袁毅鹏不幸患上了这种叫做双相情感障碍的精神疾病。这种病大家或许还感到比较陌生，据统计目前在我国，双相情感障碍的患病率为1%左右，就拿上海来说，按这个比例计算，像袁毅鹏这样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数量，可能高达十五万人。那么，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疾病？它是怎么缠上袁毅鹏的，得了这种病，又会给工作、生活带来哪些影响呢？

　　【解说】2006年6月，从武汉大学硕士毕业的袁毅鹏，与IBM中国有限公司签署了为期五年的劳动合同，成为 IBM上海分公司的一名电子研发工程师。这让袁毅鹏感到非常自豪。

　　【采访】袁毅鹏

　　答：我第一年工作非常非常地开心，非常有成就感和满足感，更重要的是我在那里，找到了这么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大家一起做项目。

　　【解说】然而，正当袁毅鹏对事业满怀信心和憧憬的时候，一种异常的症状开始困扰他。后来他才知道，这种病叫做双相情感障碍。据袁毅鹏说，在2007年6月份与上级发生争执之前，他就经历了一次急性发作。

　　【采访】袁毅鹏

　　记者：当时状态最差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答：抑郁的时候，就感觉非常非常地沮丧，然后不自觉地没有原因地就会流泪。然后在情绪高涨的时候就会非常自信，觉得什么事情都是对的，自信到了极点，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甚至我对一些同事开玩笑，我明知道我这个玩笑内容可能会有些过度，但是仍然无法控制自己，这是我对当时唯一的记忆。

　　记者：那时候周围的人，有觉察到你出现的这种异样的状态吗？

　　答：这个我不是太清楚，当时我都是一片混乱的。

　　【采访】陆峥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临床精神科主任

　　双相情感障碍也叫双相障碍，它是一个慢性的精神疾病，它的一个临床表现主要是以情感的高涨和情感的低落为主要形式。

　　【解说】陆峥，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临床精神科主任，也是精神障碍诊疗方面的专家。据他介绍，双相情感障碍和抑郁症在医学范畴上都属于情感障碍或者说心境障碍，但与抑郁症单纯表现为抑郁不同，双相情感障碍的临床表现，突出症状为相反的极端情感。

　　【采访】陆峥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临床精神科主任

　　比如双相躁狂发作的时候，他可能非常夸大，觉得自己很有才华，有很多的财富，能够胜任任何的一些岗位，他具有领导才能，像这些言行可能就预示着有一些精神方面的问题。像抑郁发作的话，他就有一种自责自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社会家庭的累赘，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甚至有消极自杀的想法。

　　【采访】袁毅鹏

　　记者：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导致你得了这个双向性情感障碍？

　　答：我觉得我的第一次病发，有可能原因就是我没有把我的生活与工作平衡好。

　　记者：那下了班都干什么呢？

　　答：工作，在家里通过内部网登录到公司继续工作。

　　记者：那时候工作是占据了你生活的全部。

　　答：是的，占据了生活的全部。

　　【解说】专家介绍，双相情感障碍在青年人群中高发，这种病的发病机制至今还是个迷团，但社会环境因素的影响不可小视。

　　【采访】陆峥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临床精神科主任

　　我们目前社会节奏很快，压力也很大，不管是学习、高考、求职、婚姻、家庭，人际关系等方面的问题，等等，这些问题都是在双相障碍的发生发展转轨当中起到影响的。

　　【采访】季建林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医学心理科主任

　　这些情感障碍患者70％不会主动来就诊，我们医生所看到的实际上可能是冰山的一角。

　　【解说】在多次交涉无法达成一致后，2008年2月底，袁毅鹏收到了来自IBM的单方面解除劳动关系协议书。理由是他"多次严重违反公司纪律，扰乱公司秩序，且屡教不改"。

　　【采访】袁毅鹏

　　记者：你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答：最起码的，他们都一年没让我工作了，怎么个屡教不改法？

　　记者：你觉得公司这样的行为是？

　　答：是一种歧视性行为，就是歧视。

　　【解说】从2006年6月来到IBM，到2007年6月袁毅鹏离开公司治疗，这一年的时间里，袁毅鹏的工作表现、与同事相处的情况到底如何？记者试图联系IBM公司中国区人力资源总监。

　　【电话实况】您拨的用户已关机

　　【演播室3】自从袁毅鹏同IBM发生劳动争议以来，外界就把这起事件称为"歧视门"事件。因为IBM方面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因此我们无法知道其中更多的细节，以及袁毅鹏的叙述是否都和事实相符。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袁毅鹏是一个患上了双向情感障碍的病人。说到这里，相信很多观众都想搞清楚一个问题：从法律的角度来说，IBM单方解除劳动合同是否站得住脚？类似袁毅鹏这样的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到底还有没有重新工作的能力呢？

　　【解说】从2008年3月开始，袁毅鹏在自己的博客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声称要将"反歧视"斗争进行到底。3 月7日，袁毅鹏向上海浦东新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提起仲裁，要求IBM继续履行劳动合同、补发工资以及补偿精神损失。

　　【采访】李凌云华东政法大学法学博士

　　如果是一个精神疾病患者，他还是可以享有劳动法所设置的医疗期的种种保护，特别是不能随意解除劳动合同的这个保护。

　　【解说】李凌云，华东政法大学法学博士。据她介绍，我国反就业歧视的法规中，对精神疾病患者尚未涉及，但20 08年1月1日生效的新《劳动合同法》中已明确规定，对于患病的劳动者，用人单位不得在规定的医疗期内与其解除合同。

　　【采访】李凌云华东政法大学法学博士

　　即使医疗期已经满了，那么IBM可不可以以他患病为由去解除呢？其实也不行。因为按照《劳动合同法》的规定， //如果他的身体状况能够适应原来的工作的，那么IBM就应该给他提供原来的工作岗位，如果他实在没有办法做，那单位应该另行给他安排一个工作。

　　【解说】根据新《劳动合同法》，如果劳动者在规定的医疗期满后既不能从事原工作，也不能从事由用人单位另行安排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下，用人单位才可以解除劳动合同。

　　【采访】李凌云华东政法大学法学博士

　　企业对员工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一个劳动力的使用者和劳动力的提供者，这么一个简单的商品交换的关系，还更多地应该从人性化的角度出发。//2055所以企业在员工患精神疾病的前提下，不应该一推了之，把他推到社会上去不管不问，而是应该在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更多地去关怀职工。

　　【实况】袁哭

　　我只是要回我应得的东西，我有多要一点吗？

　　【邮件特技＋画外音】

　　"很抱歉，得了这个病后变得非常脆弱，以前不是这样，如果我坚持不住了，请帮助我完成诉讼的心愿。"

　　【解说】袁毅鹏给很多人都发过这封名为"如果我坚持不住了……"的邮件。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不仅饱受情绪起伏的困扰，更因为深陷官司而身心俱疲。

　　【采访】季建林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医学心理科主任

　　记者：得了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还可能保持正常的人际交往和工作能力么？

　　答：它的发病期对他的工作生活学习都会带来很大影响，1601从治疗角度来讲是需要长期治疗，预防复发，但是从社会功能来看，它的缓解阶段是跟正常人一样，可以正常工作、正常学习。

　　【解说】事实上，当时袁毅鹏申请回公司上班时，医院已经给他开具了处于缓解期，建议边工作边治疗的证明。医生还告诉记者，患上双相情感障碍并不意味着工作能力的丧失，历史上有许多名人，尤其是艺术家，如海明威、舒曼、费雯丽等都患有双相情感障碍。

　　【采访】陆峥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临床精神科主任

　　我们说像这一类人还是需要一个社会心理的康复，给他这方面的一些支持，家庭、社会的支持系统都来关注这一块，给他们一些就业的机会，给他们一些社会交往的机会，//使得他们认为他们对社会还是有用的人。

　　【解说】2008年6月18日，浦东新区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裁决袁毅鹏胜诉，他与IBM签订的五年期劳动合同继续有效，IBM应补发袁毅鹏自2008年2月起的工资共计57332元。记者就此结果再次联系IBM公司。

　　【电话采访】IBM企业策划传播部路学英

　　现在这个事情对外有一个声明的，我觉得我可以发邮件给你。

　　可不可以当面采访呢？我觉得还是发邮件给你吧

　　【解说】7月3日，IBM对外表示，尊重并接受仲裁结果，继续履行公司与袁毅鹏的劳动合同，原有薪酬及福利不变。不过，IBM坚持袁毅鹏不用到公司上班，工作方式为在家办公，工作地点为袁毅鹏的家乡武汉。

　　【采访】袁毅鹏

　　记者：你希望有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环境，或者什么样的社会环境对这种病的患者是最有利的？

　　答：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说得了这个病，就可以勇敢地说出来，而不会遭受到任何社会歧视。不需要现在我在电视上面，连我的脸都不敢露出来一样，不会造成社会歧视。

　　【演播室4】尽管《上海市精神卫生条例》明确规定，精神疾病患者病愈后，依法享有入学、应试、就业等方面的权利。但是，这还仅仅是一部地方性的条例，要保护精神疾病患者的工作权力，还需要法律上的完善。据世界卫生组织统计，当前世界上前10种致残的主要疾病中，有5种是精神疾病，其中就包括了抑郁症和双相情感障碍。有人说，不管我们愿意与否，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和竞争压力的增大，社会正无情地进入到了"精神疾病时代"，面对着精神卫生问题的严峻挑战。也正因为如此，对精神疾病患者给予法律上的保护、道义上的宽容，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

　　编导：张莉

　　摄像：查家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