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菲

　　被牵拉的“弹簧”

　　“迟到，又是迟到，她对这个家负责吗？”对面的原告老赵和我一样焦急地等着被告阿莲，老赵显得比我更急，我没 有开口，他倒是自言自语上了。我头脑中立刻出现这样的画面，恋爱中的老赵在约会时也一定是扮演永远在等待的角色，我半 开玩笑地问他：“你是不是总在等她？”“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从来对我没有重视过，她的时间很宝贵，我的时间就可 以随便浪费，这么多年，她没有一次准时过，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老赵向我诉说着委屈，我又猜对了，婚姻生活往往就是 如此，一旦习惯养成就很难被改变，除非你试图改变格局，那你就要采取一定策略慢慢扭转。就好比挤压一根弹簧，拉抻的时 间长了，弹簧的弹力就会逐渐缩小，除非你长时间挤压它，它才会逐渐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根据我的判断，老赵显然就是这样 的一根弹簧。

　　时间已经过去30分钟，就在我决定是否缺席审理的时候，法庭的门被重重地推开，一个中年女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这肯定是阿莲。“对不起，法官，我迟到了，公司上午开了一个会晚了点，而且我还是会议主持人无法早退，请原谅。”阿莲 气还没有喘匀就说了一长串话。

　　庭审开始后，阿莲的口气依旧是强硬的：“我不是不同意离婚，但是我要知道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求离婚，我为这个家 一直在付出，我不知道他离婚的真正理由，如果他的理由能说通我，我可以同意离婚。”老赵见到阿莲这个阵势似乎显得很无 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开导他：“现在还在调解阶段，有什么话尽管说，夫妻之间应该开诚布公地谈谈。”我不急于让 他们在离与不离之间选择，我认为他们太缺乏沟通了，就阿莲这个脾气，在家里肯定属于强势，老赵又敢说些什么呢？即使说 了阿莲又能听进多少呢？我发现大多夫妻有矛盾都是从沟通减少开始的，所以常常吵架的夫妻并非就有问题，正是在不断的争 吵中达到一种平衡亦或妥协。如果到了连架都不愿意吵的一天那就真的没救了。

　　老赵推了推眼镜，坐正了身子，既没有对着我，也没有对着阿莲，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的眼神定在了天花板上，开 始了他的回忆。

　　那时候他们都刚刚大学毕业，老赵在大学里留校任教，阿莲则是因为学的是金融专业而分到了一家银行。阿莲在老赵 的眼里是个独立、能干、泼辣的女孩，而老赵则是老实巴交。两人在外人眼里好像不太协调：阿莲爱说爱笑，老赵笨嘴拙舌； 阿莲喜欢动，老赵喜欢静。可阿莲喜欢老赵这种性格的，发点小姐脾气老赵都能忍受。老赵也喜欢阿莲这样爽快的，但唯一让 老赵担心的是阿莲家里的氛围，阿莲的母亲是里外闻名的“母老虎”，总是欺负阿莲的父亲，甚至有时候还动手，但对老赵还 算客气。老赵更担心的是阿莲会不会继承她母亲的性格，成为她母亲的翻版，而自己则从她父亲那里看到自己以后的影子。

　　结婚后，阿莲的工作就很忙，而且阿莲是个好强的人，处处要做得比别人好才行，当然就无法照顾到家。好在老赵就 住在学校里，每天都是做好饭等阿莲回家。阿莲的同事都羡慕她，可以回家吃现成的不说，洗衣服、收拾屋子这些事情都由老 赵承包了。阿莲生了孩子以后，老赵又增加了一项看孩子的工作，为此老赵的职称也给耽误了，老赵除了应付教学也就没时间 写论文出成果了。但老赵那时没有多大怨气，因为每天光老婆、孩子就够让他忙得四脚朝天了，他根本顾不上别的了。阿莲并 没有遗传她母亲“母老虎”的性格，虽然脾气暴一点，但心地善良，对外人做得有礼有节。

　　刚开始老赵理解她争强好胜的性格，对她加班甚至把工作带回家做还没有意见。但时间长了，两人甚至一天也说不上 一两句话，他开始感觉有些不舒服了。阿莲劝他：“我自己正在事业的上升期，如果我不这么干，别人超过了我，那我升职、 加薪就没有希望了，那咱这个家不也就没有希望了吗？”老赵听了也是那个理，就不再埋怨了。

　　阿莲的付出得到了应有的回报，她的职位一路攀升，工资也是高出老赵好几倍，家里面的大件都是阿莲挣出来的。阿 莲还不让买国产的，必须样样都是最顶级的。老赵的家里还早早购置了一辆桑塔纳，这在学校里造成不小的轰动，大家也说老 赵为这个家付出的值得。但谁想阿莲还是不满足，因为同学撺掇要跳槽自己单干，开投资公司。老赵觉出了其中的风险，多次 劝阿莲：“现在家里条件已经不错了，你也如愿得到你的职位，现在下海的不少，可真适应水性的能有几个呢？”阿莲反驳他 ：“我同学都住上别墅了，咱家还是破两居室，我们能忍，但你不想儿子有个好环境吗……”阿莲一唠叨起来就到半夜，老赵 的嘴跟不上她，几次也没有谈拢，直到有一天阿莲上班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老赵才知道阿莲已经自作主张辞职到新公司了。 老赵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受媳妇的重视，自尊心受到了重创。

　　我们同样脆弱

　　阿莲去了新公司好像比以前更忙了，不但早出晚归，还经常到外地出差。老赵感觉这个家就是阿莲的旅馆，无非回来 睡个觉而已，孩子的学习、自己的工作，阿莲不闻不问，钱虽然挣得多了，但两人的感情却逐渐淡了。孩子的家长会阿莲没有 开过，甚至两人就没有同时在人前出现过，以前饭后在校园里散步的浪漫情景只能在回忆里了。

　　没过两年，阿莲还真是买来了一套别墅。别墅的装修又是老赵一个人负责，还得随时等着阿莲挑毛病。老赵带着股怨 气搬到新家，这回面积大了，生活舒适了，老赵却感到比以前更孤独了，空荡荡的房子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大男人，老赵觉得自 己不像主人更像仆人，因为阿莲比自己挣得多，家里就更没有他发言的份，反而阿莲比以前说话更硬气了。一旦老赵提个意见 ，阿莲就来一句：“我在家，你出去挣钱试试。”把老赵就噎那了。坐在豪华的大厅里，老赵更想念当初结婚时在筒子楼里的 生活，那日子过得才有味。

　　老赵停止了回忆，眼眶甚至有些潮湿，有钱人的生活真是不能理解，我等着阿莲的反驳。阿莲似乎也陷入了沉思。我 以为她会像我一样有这样的想法，谁知她半晌张开了口，却是这样的：“老赵啊老赵，你为什么早不跟我说？我何尝不想过小 女人的生活，可是我如果平庸一辈子，咱们这个家还有什么奔头？我指着你那点薪水行吗？学校是清水衙门，我可不想让咱儿 子过苦日子。我承认，我在家说话少了，待的时间少了，但你知道我在外面是怎么打拼的？在一群男人中，我得费尽脑力去和 他们博弈，我把家当作我歇息的港湾，我对这个家尽心尽力，我认为我也付出了很多，可如果我真松了下来，我们儿子在国外 留学的生活就没指望了。你为什么不理解理解我呢？”两人都是为这个家，这又何必呢？我发现了问题的突破口，他们有和好 的希望。

　　“阿莲，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夫妻之间如果长时间没有思想交流会出现什么情况？”我问被告。我曾经看到一篇 婚姻分析师的文章，他讲如果夫妻几天不说话就对感情有影响，虽然交流的10句话中不见得有一句有用的。阿莲说：“我认 为我们之间没有外心，相互忠诚就可以了，整日忙工作，我已经没有自己的生活了。”她巧妙地回避了我的问题，我知道其实 她的心中早有答案，她这么精明的人哪能不明白这点事。我对阿莲说：“你不要以工作忙为自己开脱，撒切尔夫人不比你忙， 大明星巩俐不比你忙，她们回家照样喜欢下厨为丈夫做饭。老赵不期望你能给他做几顿饭，他只是想和你多沟通，你能有时间 听他说说话，让他有家的感觉。”见到老赵频频向我点头，我接着说：“我不是要求妻子在家里扮演的角色是要伺候谁，但对 丈夫冷落，让他得不到尊重就是你的问题了，你真把他当作一个管家看吗？他也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社会地位，他对家庭的 付出也应得到你的认可，这就是对他的回报。”阿莲立刻说：“谢谢你，老赵。”我纠正她：“老赵要的不是单单谢谢就行， 你能不能放慢工作脚步来享受一下家庭生活的温暖？如果你放不下工作而用牺牲婚姻为代价，那你就离婚好了。”夫妻之间哪 有这么多谢呢？如果端杯茶、盛碗饭都要不断地道谢，那就不叫熟悉的一家人了，越陌生离分手的日子就越近了。

　　老赵在一旁神情有些激动，估计阿莲已经很少和他说这么多话了，我想即使说也是领导对下属的口气。我转过头对老 赵说：“老赵，你觉得一个女人在外面这么辛苦工作而有所成就容易吗？你如果只想她在家陪你，让她放弃工作，你忍心吗？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能靠住一个坚强的臂膀，而不需要自己勇敢去闯。阿莲的能干、好强正是当初吸引你的地方，你怎么现在 却在埋怨她？你对她要求过高，她不是更累吗？”我不客气地指出老赵的问题，阿莲那边已经是泪水涟涟了。老赵迟疑一下， 还是走到被告席，一把揽住阿莲的肩膀，为她掏出了纸巾。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心中暗喜，这对终于可以不离了。

　　老赵和阿莲的案子以调解和好结案，这在我的案子里还是算少数的，我见到更多的是男人把妻子冷落在家里，妻子要 求离婚的，没想到男人同样脆弱，同样需要女人的关爱。这样看来夫妻之间都是相互在给予，互相在小心呵护，这样才能维系 好夫妻感情。夫妻之爱的平等非常重要，所以女强人的婚姻为何不如意，我分析就是她们把家里看成和外面一样的环境了，没 有做好角色的快速转换。为此，女权主义者一定会发出反对的声音：为什么要女性在家中扮演温柔的角色？为什么女人就一定 要取悦男人？这个时候，女人不是为了讨好男人，而是不希望有让自己伤心的答案。对于婚姻，不要再问了，还是自己悟吧！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8月上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