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青

　　——在“求真”与“求用”之间

　　“求用”与“求真”两大文化系统之间，存在着“互补”而非对立的关系

　　有一位在当代汉学界很有名的法国汉学家，在认真比较了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异同之后认为，西方传统思想可 称为“哲学”，中国传统思想可称为“智慧”，并认为中国古人的“智慧”较之西方的“哲学”有诸多高明之处。作为中国人 我们当然愿意听到这样的说法，但平心而论，中西文化存在差异是不言而喻的，但孰高孰低却是很难简单评价的。如果非要进 行比较的话，我们只能说，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不足。

　　一种思想文化在开端的时候总是直接回应着某种特定的社会需求而生的，在以后的发展中渐渐成为惯习，有时就不再 那么直接取决于现实的需求了。

　　“求用”与“求真”原本是人类思想的两大基本动力，二者本应互相依存、并行而不悖，但具体到一种文化传统，则 往往偏于一面，形成鲜明特色。比如，中国古代学术思想基本上都与社会生活、家庭生活、个人精神生活密切相关。儒家的克 己复礼、王道仁政、存心养性、居敬穷理，道家的小国寡民、顺应自然、返璞归真、心斋坐忘，莫不如此。对于中国古代圣贤 而言，对那些耳目感官所不及的超验之物是存而不论的。这是“求用”的学问，要求着实际的现实功用和效果。

　　西方哲学传统，无论是古希腊的宇宙本体论，还是中世纪的经院哲学，直至近代的认识论，基本指向都是“求真”， 即探问自然宇宙之奥秘，也包括上帝的奥秘和人自身的奥秘。“求用”的学问苦思冥想的是如何把学说实现为生活实践，所谓 身体力行，所谓知行合一；“求真”的学问绞尽脑汁追求的是如何“祛蔽”，如何搞清楚真相，使实事大白于天下。为了“求 用”，中国古代一流思想家付出了无数心血；为了“求真”，西方历代大哲也殚精竭虑，作出了巨大贡献。

　　就最显著特征而言，中国古人努力的结果，是创造出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人与自身之间如何和睦相处的 无限智慧，至今仍然是我们道德文化建设的源头活水；西方人努力的结果，是创造出现代科学技术，为人类文明的进一步发展 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这两大文化系统都为人类作出了伟大的贡献，二者之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互补”而非对立的关系。

　　但是当两种“异质”文化相遇时，冲突是不可避免的。西方以“求真”为主旨的文化传统导致了近代科学技术的飞跃 性发展，而科技的发展又导致社会经济结构的变化，进而大大促进了社会制度的进步与完善。以“求真”为目的的学问却导致 了推动社会文明进步的大“用”；中国历代圣哲创造出惟精惟微、严密周详的社会人伦道德规范，原本是为了稳定既有社会秩 序，使人们安居乐业，但却不料导致了中国古代社会的“超稳定结构”，从而阻滞了社会文明的进步，致使在与西方文化不期 而遇时，显得捉襟见肘，茫然不知所措。

　　在西方文化面前，处处以“求用”为目的的中国传统学问却表现出某种迂腐、空疏，不切实用。于是从洋务运动开始 ，中国的政治家、思想家开始引进、吸纳西方人“求真”的学问。一百多年来，中国的文化思想正是在“求用”与“求真”之 间徘徊前行的。无独有偶的是，西方文明在“求真”精神推动下走向极致时，也出现了许多严重问题，诸如工具理性的霸权， 人的物化等等，于是也有许多一流的思想家开始转过头来学习中国“求用”的学问，试图在孔孟老庄的思想中寻求解决自身病 症的药方。这一事实说明，“求真”与“求用”都是人类发展所必需的文化思想。二者对于人类发展的未来都将具有重要意义 。

　　倡导奥林匹克精神，本身就是将弘扬传统文化与接受西方文化融为一体的积极举措

　　作为中国人，我们今天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在保留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基础上积极学习西方文化的长处，培养自 己的“求真”精神。这是一种积极进取，勇于探索，不屈不挠，讲求公正的精神。这种精神除了表现在政治、经济、科学技术 等领域外，也还表现于竞技之中。

　　现在提倡的“奥林匹克精神”在根本上正是与古希腊文化传统“求真”精神密切相关。在互相理解、彼此尊重的基础 上公正、公平、崇尚实力、努力拼搏，这种奥林匹克精神是值得赞扬的。

　　我们也毋庸讳言，在以“求用”为原则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并不鼓励那种“争第一”的拼搏精神。中国古代军事家追 求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如中国武术与西方的拳击相比，武术讲究机智、灵巧、以静制动、四两拨千斤，尽力 避免硬对硬地搏击；拳击则主要靠速度、力量与技巧，在风格上与中国武术迥异。但是在主张相互理解、相互宽容、彼此尊重 这一点上，中国传统文化又与奥林匹克精神是完全一致的。因此，我们今天倡导奥林匹克精神，本身就是将弘扬传统文化与接 受西方文化融为一体的积极举措。

　　尽管都是人，都不免生老病死，都会有喜怒哀乐，彼此相同之处甚多，但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差异毕竟无法否认， 不容抹煞。这种差异表现于生活的各个方面，既显示着人类文化的多元化格局，又潜伏着种种冲突与对立的危机。这里的关键 是看人类如何处理这种文化差异。毫无疑问，相互理解、共同参与、彼此宽容、公平竞争的奥林匹克精神应该是人类不同民族 、不同文化和平相处的基本原则。因此，我们提倡奥林匹克精神的意义也就不仅仅在于发展体育事业了。

　　(作者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