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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里的小贼们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8月22日10:31  《法律与生活》杂志

  文/胡玥

  李川是一名资历颇深的北京刑警,曾在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刑侦支队担任多年打击现行队队长,目前任刑侦支队副 队长。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你如果与身着便衣的李川擦肩而过,根本看不出来他就是大名鼎鼎、让无数蟊贼闻风丧胆的李队长 。

  为了不让贼认出他来,李川的形象经常是这样的:穿着一个大裤衩子,上身是一件集贸市场里花十几块钱买的大背心 ,头上戴着的那顶遮阳帽也是顺手从路边的地摊上花几块钱买来的。有一个同事有一次在街上瞄了他一眼,事后跟他说:“你 简直就像街上的二混混!”

  多年的刑警生涯中,李川办案无数,亲手抓了数不清的小蟊贼。但几年前办的“卷毛”一案却让李川挂念至今。那一 次,他们打掉了两个盘踞京城、挟持未成年人扒窃犯罪的特大团伙,“卷毛”就是李川他们一开始顺藤摸瓜的小贼。

  人群里一眼认出的小贼

  那次,李川一眼就认出了人群里的那个小贼。

  小贼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头金色的卷发在阳光里很耀眼地游动着。风一吹,便草一样抖动着。在七月的褥热里,李川 常常盯住小贼头上那毛茸茸的金色卷发在人群里潜行。

  人群就像茫茫大海,李川常常有一种迷失感,像一滴水、一片浪花般在海水里迷失或是消解。

  小贼在人群里,是更快更迅疾的一种消失。他们穿行在人群里,更像是一尾游刃有余的鱼。

  小贼的目标往往是背后肩背包的小姑娘,或是抱着小孩将斜挎包甩在身后不管不顾的少妇。小贼们能准确地判断,她 们的手机放在哪儿了,钱放在哪儿了。小贼的优势是个子矮矮的,有时头还不到大人的腰部,被他们锁定的大人在前面大大咧 咧地行走,根本就看不到屁股后面跟定他们的贼……

  李川和他的助手有时远远地跟定一个贼,时常为贼的迟迟不下手而着急,也为那个即将被偷的人着急。

  那个被侵害的对象,贼跟了她好久了,她却一点也不警觉,从不照看一下被她甩在身后的包。她其实只要回一回头, 还是能发现紧紧跟着她的贼的。李川常常替她着急得没办法,他恨不得采取各种各样的暗示提醒她注意。可是,他是打击现行 队的队长,打现行讲究的是人赃俱获,他要是提前暗示了被侵害的对象,对象倒是警觉了,贼就偷不成了,贼偷不成了,他还 有什么现行可打呢?

  打现行的警察打得久了,心理上也有一种畸变。他不但为那被侵害的对象着急,更为那不得手的贼犯急。有的贼手笨 ,或是,那贼跟定了一个目标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得手,可是,贼又不愿意跟了许久的“大鱼”从眼皮底下溜走,所以有时便很 耐心地跟定一个目标,一走就是多半天。警察在骄阳似火里也必须跟定了,要不然,警察这一天也算白跟了。贼讲究这一天不 能扑空,贼得手了就是警察跟踪这一天的成果。而贼迟迟不动手,李川的心里急啊,他一遍一遍地怨恨那个贼:你怎么那么笨 !你怎么还不动手呢?有时李川急得直替贼抓挠:“贼啊贼啊,我都跟了你一天了,你再不动手,我替你动手算了!”

  这是李川的气话。李川是个急性子,他喜欢三下五除二地结束战斗,不喜欢拖泥带水。

  李川不知道这个小贼叫什么。他们常常是根据贼身上最明显的体貌特征给贼起一个名字。他们把正被他们盯梢的这个 小贼叫“卷毛”,因为小贼那一头金色亮丽的卷发。

  干了一宗大活,卷毛消失了

  在李川他们看来,贼的技术并非多么高超,就是一个贼胆大。而每一个贼在偷东西的时候都是不背人的。他偷前面的 那一个,后面的人群里有无数双眼睛看到了,可是,没有人挺身而出加以阻止,这便使贼日甚一日地猖行于城市的街头且越发 地肆无忌惮。

  一段时期以来,李川他们不再是打一个现行抓一个贼,而是采取密跟、密拍、密查,顺藤摸瓜找到贼窝、找到小贼背 后的幕后黑手。

  每一个小贼的后面都有一个庞大的贼群,以前的单打独斗并不能触及贼群的根本。他们知道你抓住被他们放出去的小 贼也没什么大用,他们都是未成年人,法律不能把他们怎么样,警察大不了教育教育他们,把他们送到救助站或是找他们家的 大人把孩子领走。过不了几天,幕后黑手又会想法把那孩子拐回来。他们如此循环往复地跟警察斗,在与警察的实战中积累了 丰富的经验。所以,越斗积聚的力量越发强大且形成一种仿佛无可动摇的团伙势力。北京街面上小扒手的泛滥跟这样的一种恶 性循环不无关系。

  由于扒窃犯罪的稍纵即逝性,使得警方对犯罪团伙的定性上存在相当大困难。李川他们所做的,就是从一开始便秘密 跟踪、全程取证、一网打尽。可是,这个过程并非李川他们一开始想象得那么简单。一个小贼,就像一个猎物那般,凭着本能 早早就嗅到了猎手的气息。他下手的时候,都是在李川他们最疲乏最失去警觉或是一走神的那个瞬间。他得了手也并不是直接 去找“放鹰”的那个人,而是不停地兜圈子,直到把跟着他的人兜得懵了头转了向,他才出其不意地踱到在暗中藏着的“放鹰 人”那里,将现金、手机或是数码相机等战利品交与放鹰的人。

  放鹰的人也都是从小贼这么小的时候开始偷起,等偷到16岁,他们就充当起放鹰的人,成为扒窃犯罪团伙里的中间 层。在这个中间层的上头,还有团伙的一个总老板,他领导着十几个放鹰的,十几个放鹰的再领导数十个小贼……

  放鹰的人就是这样进入李川他们的视线之中的。然后,由打扒队的队长戴益带上人,跟李川他们兵分两路,一路跟着 小贼,一路跟上那个放鹰的。

  小贼们都是极聪明极狡猾的。他们总是七拐八绕地不肯直接回到自己跟同伙们的聚集地。

  李川跟踪卷毛的时候,发现卷毛每一次并不直接回住地。那一天,李川眼瞅着卷毛在复兴门那儿转悠,一不留神卷毛 就溜到地铁站里坐上了地铁,李川跟定了卷毛,卷毛在阜成门下来,李川一扭头卷毛又坐回复兴门……接着上去,转一圈,散 到人群里,人一多,李川找不到卷毛了。

  另一天,李川发现卷毛在天意市场那儿打一个车,一直到了中央党校那儿,下来,不走了,在路边看着玩儿。一会, 又打一个车,到交管局门口下来了,围着路口那儿转。一会又打了个车,到中国银行那儿,下来,在通道里走过来,走过去… …已经到了后半夜了,李川觉得卷毛也该回窝睡了,再不回窝,他自己可就困得盯不下去了。可是,人家卷毛干脆就挤在地下 通道里的盲流子的被窝里睡上了,一睡就是一夜……

  第二天,卷毛干了一宗大的。一大早,卷毛跟上了一个中年妇女,没跟多远卷毛就下了手。事后,警方跟失主核实卷 毛偷走了15000元钱。然而卷毛交给在暗处那个放鹰的仅有9000元,另外6000元,卷毛自己藏匿起来,然后,卷 毛消失了三天……

  三天里,卷毛泡吧,到洗浴中心按摩、找小姐,令什么世面都见过的李川大惊失色。李川真想将那个12岁的小孩子 从荒糜里拽出来,无论怎么说,卷毛还是个孩子啊,李川多么希望12岁的卷毛能健康地成长!可是,他知道他现在就是从那 小姐的怀里拽出卷毛也无济于事,还会有无数的卷毛被幕后的一只只黑手操纵戕害着,警方只有顺着卷毛寻到那只黑手,才能 救无数个如卷毛一般大的孩子们脱离黑手的操控去度他们健康向上的童年。

  消失了三天的卷毛花完了六千元。然后,卷毛回去见老板。老板说你怎么三天不见人影呢?

  卷毛说:“我被公安局的给抓了,在救助站被关了三天,才逃出来!”

  老板并没有追究卷毛话里的真假。在老板的眼里,卷毛是最能偷的一个,是他的团伙里的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回来就好。

  直捣贼窝

  李川终于顺着卷毛这条线追踪到了这个团伙的“老大”刘建。

  李川在跟踪刘建的时候,戴益队长顺着放鹰人“熊猫”(“熊猫”是戴益给放鹰人起的外号,皆因放鹰人眼圈永远是 黑黑的),竟意外地发现了卷毛所在的刘建这个团伙的一个分支。李川和戴益竟在一个广场上汇合了。分支的老板霍伍原是卷 毛所在的刘建那个团伙的一个放鹰的,由于势力集聚得大了就拉出了一支队伍单干,两个团伙时分时合互相交叉着作业。刘建 和霍伍常常在阜成门地下的一个餐馆里聚会。

  李川和戴益在跟踪“卷毛”和“熊猫”的过程中都发现,贼们并非他们当初判断的那样是住在一处的,他们大都散居 于北京城的城郊结合部,老板住东边,放鹰的住西边,小贼们住南边……他们也并不常住在某一地,而是采取打游击的方式东 搬一处,西挪一处,为的是逃避警察的跟踪和打击。

  霍伍的这一伙比刘建的那一伙更为凶猛。刘建教导他手下的小扒手,倘若偷窃的时候被事主发现了,就把到手的钱或 是物归还事主迅速脱身。而霍伍一伙手里都备着刀棒,扒窃过程中一旦被事主或周围群众发现,便迅速纠集团伙成员对事主实 施暴力,进行报复。为给后续的审讯工作创造条件,西城公安分局的领导没有令民警们草率行动,而是由李川带着得力的侦查 员在西外地区选择制高点,对嫌疑人的作案情况进行秘拍秘录。

  李川在东鼎大厦13层架起了摄像机。在摄像机里,他看见贼们在地下的那个餐馆吃完了早饭,从几个不同的出口处 走到广场上……

  贼们在人群里游移着,这时,摄像镜头对准了一个贼,贼正出手掏一个女孩子的后肩包,这时,旁边有几个十六七岁 模样的小伙子发现并扭住了贼……那贼发出一声求救的喊声,只见,整个广场上,几十个贼全朝着被捉的那个贼处奔,那情景 使李川想起以前的某个冬天,往地上撒一把米,一群饥饿的鸟雀黑压压地朝着有米的地方奋身扑食的景象。

  令李川惊呆在镜头前的,不是贼们从人群里冒出来的如此多的数量,粗粗地过一下目,大概有二三十人,而是贼们下 手的凶狠,那凶狠并非是群鸟那般的扑食,而更像是群狼的掳掠。一眨眼工夫,那几个见义勇为的青年就被打得头破血流、残 胳膊断腿了……

  李川恨自己跟那个现场隔着13层的楼高。倘若是在平地,倘若他就在离现场的不远处,他完全不在乎他密跟了这么 久,也不在乎是否还继续密录和取证,他会不计后果挺身救那几个青年于危难之中……

  而就在这时,李川发现广场的边上开过一辆汽车,那汽车鸣了一下笛,就像是有人在啄食的鸟群里投了一块石子,贼 们忽啦啦在广场上四散开去,一下子全飞散了。

  端窝的那一天,分局组织了80多名民警围住了贼们聚集的那个地下餐馆,央视有一个节目想现场跟拍,而他们在选 定的一个制高点处架机子的时候被刘建发现了,他和团伙里的老二趁人不备,从地下的另一通道逃离了警方围捕的现场。

  刘建是在第二天早晨坐上离京的长途客车时,被戴益队长他们抓获归案的。

  面对李川和戴益他们的讯问,刘建一直不肯配合。刘建嚣张地对李川说:“你们甭想跟我这儿套出什么来,你们说什 么都没用,你们拿证据来说话,没有证据说什么也是白说!”

  李川说:“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证据!”

  刘建不屑一顾地说:“你别诈我,你要是真有证据你早拿出来了!至于跟我这么费劲吗?”

  李川说:“刘建,我也就是给你一个面子,省得你对着你和你手下的那些个镜头无地自容!”

  李川叫人拿来他们密录密拍的录相放给刘建看,刘建看了一会,冲着李川说:“别放了,我认输!”

  刘建看完录相之后表现得很配合,把一切全跟警方交待了。临被带走的时候,李川从头上取下化装侦查时最后一顶帽 子送给刘建说:“跟你们的时候,我买了无数顶帽子,这一顶就送给你作个纪念吧!跟你说实话,这是一顶假耐克,在过街天 桥上买的,15块钱一顶!”

  抹不去的担忧

  李川最惦记的还是卷毛。

  卷毛也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他的无忧无虑很短暂,止于母亲的死、继母的到来。继母带有自己的一双儿女,她看不 上卷毛,常常体罚和虐待卷毛。卷毛恨继母和不再有母爱的家,他常常出走,又常常被父亲找回来。

  后来,继母将他卖给了一个人贩子,那人贩子把他带到了他做梦也到不了的北京。人贩子把他又卖给了一个贼老板, 贼老板便训练他如何偷东西,他知道偷东西是不好的行为,他不肯,贼老板就揍他,不给他饭吃。他捱不过饿,就只好去偷… …

  他被公安局抓过无数次,有一次在派出所,警察问什么他都不说话,他装哑巴。然后,他看着窗外,等着天黑,老板 们教给他们对付警察的各种各样的办法,其中之一就是耗时间,警察不得拘他们超过24小时,24小时之内必须放人。老板 们还教他们自残,比如将一小片月牙形的碎刀片放到牙缝里,警察要是没有放他们的意思,他们就咬那小刀片将满嘴的鲜血往 墙上吐……

  警察不得不赶紧将他送到医院,警察给他看完病不得不放了他。

  每一次,卷毛都怀着胜利的喜悦和微笑再一次隐进夜色里。

  再一次抓他的时候,警察有了经验,先检查他的牙缝里是否藏有刀片。

  可是,这一回,他的老板事前教他把刀片藏在了裤衩里,警察搜完他以为没事了,他趁警察不注意的空隙割破了自己 的大腿,那血流了一地。

  更后来,他们知道警察检查他们身上是否藏有刀片,检查得很细,几乎再也无处可藏了。

  但是,他们仍然有办法。

  那一次,他被分局的一个便衣给抓了,问了他一天,他什么都不说,到了晚上,他说你们给我“妈妈”打电话来接我 ,我就告诉你们。他告诉了一个电话号码,并跟警察说那是他的“妈妈”的电话。警察打过去告诉接电话的女人她的孩子在分 局反扒队,让她来领走她的小孩。然后,警察和他一直等着女人的出现。

  一直等到了晚上,女人没有出现,倒是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一只手拿着他偷的东西,另一只手藏在 身后,并要求亲自见到她的“哥哥”。

  其实他哪里有什么“妈妈”在北京,那是团伙里的一个放鹰的女贼,手机也是偷来的手机。小女孩是新近买来的,她 的小手指捏着的一个小刀片欲递给他用于自残的,警察眼疾手快才使得用卫生纸包着的一个小碎刀片没能递到他手里。

  那天晚上,警察放了他们并跟踪他们,按照老板事前的交待,他们一路踏着警察不能跟他们一块踩踏的绿地把警察给 甩脱了。

  后来再被抓,警察就通知他的父亲来领他。然而,他到家没多久,继母又把他卖给又一个人贩子,人贩子又把他带到 北京复又卖给新的贼老板。

  刘建是他的第几个老板,他也记不清了。反正跟着谁都是偷,所以老板是谁并不重要。而他的灵巧和机智令哪一个老 板都喜欢。在刘建被抓之前,卷毛的父亲又循着卷毛的踪迹找到了刘建,他要求刘建把卷毛还给他带走。刘建说,我花五千元 从人贩子手里买下的,他还没有把我花在他身上的钱挣回来呢,你不能把他带走!

  卷毛的父亲就每天去刘建吃饭的饭馆里去磨刘建,刘建说:“我给你一万五千块钱,你自己拿着钱回家吧,孩子就留 在我这吧!”

  李川将卷毛交给他父亲的时候,跟他的父亲悄声说:“用那笔钱给孩子找个学校,让他好好上个学吧!”

  李川拍拍卷毛的头说:“回家好好念书,叔叔出差的时候会去看你,要是有人再把你带到北京来,你就找叔叔来,叔 叔会找他们算账的!”

  可是,行走在人群里的李川,偶尔看见黄头发的小孩子,总会有一丝惊疑:卷毛又回来了?

  卷毛那不确定的未来,实在是李川心里抹也抹不去的担忧。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8年8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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