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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同事在“做药”
贺金莲,是娄底市中心医院药剂科的一名副主任药师,她和胡卫民共事多年。贺告诉《望东方周刊》,行内将推销药品的行为称为“做药”,她的不少同事就在“做药”。
贺金莲介绍,“底价药”就是药品厂家生产的药品,直接进医院、病房,省略了中间经销商环节。
胡卫民说,没有了中间商的层层加价,医院的药品成本降低了,但售价却没有变。假如一种药成本十元,卖出来10 0元,省略中间商,能直接返给个人50元左右,而以前回扣大约只能有20元到30元左右。
另外,按照贺金莲的说法,较之以往外来医药代表找医生的方式,现在同事间的合作更加方便隐秘。
“每开一种药,充当医药代表的药剂师,能得到5%~10%的提成,而开药的医生则能提成20%多。”她说,“ 一种叫头孢孟多脂的常用药,很多药室都会用,有的科室一天就开100多支,按每支售价46元,提成10%算,一个科室一天就能得到400多元的回扣。”
贺金莲不愿意“做药”,在医院,很多人把她当成了胡卫民一样的另类。
2008年3月28日,在娄底市中心医院11病室住院的颜建国,因为支付不起高额的医药费,最终选择跳楼自杀。
贺金莲向《望东方周刊》展示了颜建国的用药明细账单。她说,医院给颜用了16种药,其中有七种都是促销药。
据贺金莲介绍,如果不是药剂人员促销的话,按正常用药,每天费用不超过50元。
触犯同事利益
四年前,胡卫民“炮轰医疗腐败”后,新任院领导上台,实行了一系列改革,宣布废除开单提成、点名手术费,并取消一批高价药。
一些科室的收益因此受到重创,单是取消点名手术费这一项,就使一些主刀医生的月收入减少三五千元。有人甚至公开宣称,“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胡卫民”。
2006年,胡卫民申请组建高血压病房,院方同意了,但没有人愿意来他的部门,有年轻医生一听说要去胡卫民的部门就大哭。
这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在《望东方周刊》采访该院党委书记李文莲时得到证实。
一旦成为胡卫民的麾下,就意味着不能收回扣,一个月只有200块钱奖金。这个喜欢写散文诗,会拉小提琴,擅长用吉他弹《致爱丽丝》的儒雅男人,成了许多人眼中 “不可接触的怪人”。
“他们不理解我,这让我很痛苦。”胡卫民神情落寞地说。有时候,他试图与同事交流,可是他们之间的隔阂,并非几句简单的问候就能拉近。
甚至院领导与他交谈,也是慎之又慎。
“他是医疗界的反腐英雄,我不好随便评价他,说错话就该挨媒体骂了。”李文莲告诉《望东方周刊》。
这位医院党委书记甚至不敢公开表扬胡卫民,“表扬他,会使同事们更加孤立他,我也不好开展工作。”
同样是身着白大褂,胡卫民却觉得,自己在这所工作了24年的偌大的医院里,像个陌生人。
是个不懂变通的人
45个春秋过来,胡的人生,跌宕多舛。
2004年,胡卫民以一封辞职信,开始了他漫长的医疗反腐之路。与此同时,他的家中不断接到“小心狗命”的恐吓电话。
一天放学的路上,一个40多岁的男人把胡的儿子摁倒在地,掐住他的脖子说:“叫你爸爸小心,别挡老子财路,要不然老子掐死你!”
当胡卫民看到儿子脖子上那几个深深的指印时,他心中只有无尽的恐惧与愤怒。
2005年12月5日,噩耗再次降临,父亲心血管病加重,在留给胡卫民“坚持”二字之后撒手西去。
胡卫民利用周六、周日休息时间,开免费门诊,但却受到部分院领导和同事的排挤。他的同事们认为“胡是在抢病人 ”、“坏规矩”,他的门诊的牌子,因此被人连续砸了16次。连胡的前妻子也认为,丈夫是 “出力不讨好”。
医疗揭黑斗士,一直以来是英雄的代名词。但在现实中却遭遇着尴尬的困境。
四川省开江县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肖启伟,坚持反医药回扣,他本人因此被孤立,不得不辗转多地,换了十几家工作单位。
揭露“天价医疗费”的哈医大附二医院ICU病室医生王雪源,在事发后被迫出国。
上海的医生陈晓兰,甚至被逐出医院、冻结四金,处境窘迫。
“一看见胡卫民,我就想起陈天华,他那个跳海殉国的新化老乡。”娄底中心医院党委书记李文莲对《望东方周刊》说。清末的革命家陈天华,1905年12月在东京参加了抗议日本政府《取缔清、韩留学生规则》的斗争,随后投海自尽,以死来激励国人“共讲爱国”。
“他所坚持的,与体制中一些游戏规则是格格不入的,而他又是个不懂变通的人。”娄底中心医院原纪委书记刘雍凡如此评价胡卫民。
医德建设流于形式
李文莲坦言,医院曾经有100多人联名状告杨志毅,但从没有人像胡一样挺身而出,“实际上很多人是在利用胡卫民,把杨志毅赶下台,他们反腐的目的各不相同。”
“胡医生的做法,我个人表示欣赏,但并不是完全赞同,医改并没有成功,医院毕竟还需要养活自己。”李文莲说, “胡卫民的存在,使得同事们有所忌惮,害怕被他检举揭发,所以就离他很远。”
李文莲指着两幢崭新的门诊大楼说,许多地方的领导评价杨志毅的功过时,经常提及的是,“杨志毅至少给医院盖了两幢门诊大楼。”
胡卫民则直言,“现在评判一个院长称职与否,不是以患者的满意度为标准,而是和政绩挂钩!”
他说,在杨志毅执政期间,娄底中心医院住院病人平均每天的花费是400元,而现在,病人平均每天的花费高达6 00多元,“前几年医院年毛收入是7000万元,现在已经近两亿元了。”
“现在有一个词叫‘医官勾结’,医院的管理者在大型设备的采购、基建建设等方面都会交给领导的亲戚朋友来做,间接地形成了一条利益链。保护了这些枉法的医疗界败类,地方官员自己的乌纱帽也就保住了。”胡卫民说。
“现在的医德建设流于形式,缺乏社会监督。”胡卫民认为,现行的评价办法就是医生每年的自我总结,单位打分也没有具体量化标准,一切取决于院领导的好恶。
他说,社会评价标准必须细化,如每年对医生所开处方进行审核,是否开违规药、大处方、收受红包等。同时,由社会监督员、患者代表等共同进行监督,“但要彻底改变这一现状,必须‘医药分家’,在‘以药养医’的体制下,这些看似前景光明的理念,只会遭到医药潜规则的排斥和打击。”
面对日益紧张的医患关系,胡卫民认为应该平衡医德与医生的利益。他说,国家对于百姓的健康,必须实现彻底“买单”。而中国医疗改革的出路,最终要落在“医生价值观的改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