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余楠

　　这是一个武侠的江湖。30多位武侠电影导演第一次齐齐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而有些人，会接受我们迟来的致敬

　　在杭州郊外的一个居民小区里，贾磊磊找到了电影《少林寺》导演张鑫炎。这里的邻居们对张鑫炎的真实身份和辉煌 的过去一无所知——“我们跟楼下饭馆的老板说你们这儿住着一个国宝啊，你们怎么能不知道呢？”

　　年过古稀的张鑫炎是香港人，1981年联合内地电影人一起拍摄了电影《少林寺》。直到今天，这部成就了一代功 夫之王李连杰的影片，仍是很多武侠影迷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经典之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那年《少林寺》拍摄结束后，张 鑫炎带着香港的班底，从河南南下回家，内地班底却得北上回京，两队人马在火车站抱头痛哭。再后来，张鑫炎就从香港北上 ，选择杭州定居下来。

　　“《少林寺》这个班底构成了现在中国武侠动作导演的一个核心力量，张鑫炎、李连杰、计春华(饰演秃鹰)、于承 惠(饰演王仁则)、于海(饰演师傅)，每一个人都是顶尖的人物，可是对他们的贡献又有多少人关注呢？”每次想到这里， 贾磊磊就觉得自己的付出很值得。身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研究所研究员的他，这一次做起了总导演，拉上朋友，带领自己学 生，组成摄制组，用三年的时间，拍摄完成了这部31集的电视专题片《中国武侠电影人物志》(以下简称《人物志》)。

　　2008年8月11日，举国沉浸在奥运狂欢之中，《人物志》在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午间时段首度亮相。武侠迷发 现在电视机前为奥运摇旗呐喊的间隙，有了一个不错的选择。随着节目的播出，张鑫炎、于承惠、徐克、王晶等30多位武侠 电影导演相继出现在了这个系列，动作导演们从来没有如此集中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之中，讲述躬身武行的那些甘苦岁月。

　　不该被遗忘的“武师”

　　近年国产电影市场强势反弹，动作导演功不可没。除了个别影片，几乎所有的国产票房大片都离不开“武侠”或者“ 动作”。

　　贾磊磊在专题片《人物志》的导演阐述中写道：如果《卧虎藏龙》没有动作导演袁和平创造的飞檐走壁的动作奇观， 影片不可能在国际电影市场上获得如此辉煌的票房业绩；如果《英雄》没有动作导演程小东精心设计的凌波微步般飘逸的武舞 ，影片也很难开创中国电影史上前所未有的市场奇迹；《天下无贼》如果没有动作导演江道海用独特的艺术手法去演绎的人物 之间的生死交锋，也不会产生奇异的观赏效果。

　　“在当代电影中，动作导演的工作除了武打设计之外，还包括汽车追逐、撞车、枪战这些惊险动作场面的设计和处理 。”在多年研究武侠电影的贾磊磊看来，“动作导演的作用其实不再仅仅局限于武侠电影这样一个单一的类型影片中，武指( 武术指导)已经成为与美术指导、摄影指导同样重要的一种专业性极强的电影行当。”

　　“武师”是中国动作导演的前身。在从前的动作电影里，他们最大的职责是担当武打替身。如今，他们在电影里的称 呼是武术指导或动作导演。在很多影迷心目中，香港盛产武师，港派武侠电影是华语武侠电影集大成的同义词。因为张彻、胡 金铨等导演作品开拓的广阔市场，武侠电影在香港几代影人中薪火相传得以光大，武师在香港电影圈的地位不断提升。

　　1982年，为褒奖业内精英、促进影业发展，香港电影协会创办了金像奖。问世的第二个年头，金像奖就设立“最 佳动作设计奖”，洪金宝、林正英以影片《败家仔》捧得了中国电影史上第一座动作设计奖的小金人。三年后，金像奖正式将 “最佳动作设计”更名为“最佳动作指导”。从此，投身武行的电影人正式登堂入室，走上前台接受电影同行的致敬。

　　1995年，台湾电影金马奖也在创办30年后，首次设立了“最佳动作指导奖”。香港著名武师兼动作导演元奎， 联合知名武师班底“成家班”，以影片《霹雳火》捧回了金马奖第一座最佳动作指导奖的奖杯。时至今日，在华语电影地区电 影奖项方面，唯独空缺动作导演和武术指导的，仅仅是内地一方。

　　“我们应当尽快在国家级的评奖体制内设立动作导演和武术指导的奖项。”无论作为电影学者，还是专题片《人物志 》的总导演，贾磊磊一直都在为此呼吁。

　　情义武行

　　尽管唐季礼刚刚加入了中国电视剧导演协会，但在多数影迷看来，他更合适的身份还是像这次一样，作为动作导演出 现在《人物志》的镜头之下。在拍摄电影《神话》之前，唐季礼绝大多数的经典影片都是动作片，其中最成功的就是和成龙一 起合作的“警察故事”系列。

　　1990年，一心想做电影导演的唐季礼在家人和朋友的帮助下组建了电影公司。当时香港影坛《英雄本色》、《倩 女幽魂》等新类型影片流行，对资历和财力都很有限的导演新人唐季礼来说，同周润发、张国荣、王祖贤那样的大牌明星合作 是痴人说梦。唐季礼后来自编自导的一部探险类作品《魔域飞龙》，成为步入香港影坛的敲门砖。而这个在当时香港算是全新 的电影题材，依然没有离开动作元素。

　　踌躇满志的唐季礼带着29个人组成的剧组来到一个荒岛。拍摄条件艰苦到每天的饮水都难以保证，加上捉襟见肘的 拍摄经费，开机之后剧组一直有人离开。拍摄快结束时，剧组只剩下11个人。直到电影关机，剧组中有5个人从来没有当面 抱怨，在经费紧张的剧组身兼数职，司机、道具、替身，一直坚持到关机，他们就是五位武行的兄弟。

　　“《魔域飞龙》对于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部影片，正是因为它，后来嘉禾才敢让我拍成龙的《超级警察》。”唐季礼 在《人物志》中回忆起这段往事，仍然十分感动，“我自己也是做武行出身，武行的兄弟最讲义气”。

　　在《人物志》的拍摄过程中，贾磊磊也和唐季礼一样，时常被这些投身武行的电影人打动。2007年在上海采访洪 金宝，那天他正在拍摄。贾磊磊看见6个武师从四层楼上一起肩并肩地纵身跳下来。半夜12点，洪金宝没有吃为他准备的便 饭，在随后的采访中他解释刚才拍摄场景时说道：“我们拍电影的基本底线是不死人。如果可能死人的话，就不会拍，如果只 是会受伤，那就会拍”。面对这样一群拼命三郎，贾磊磊越发觉得《人物志》的记录多么必要：那些让观众震惊的画面和镜头 ，就是这帮兄弟拿命在拼在换。现在他们活下来了，这些人我们还不值得记录吗？

　　年轻一代继承了香港影坛武行历来敬业的行规。2007年1月，《人物志》摄制组到香港《男儿本色》片场寻访导 演陈木胜，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幕：拍摄谢霆锋在片场从高楼上纵身跳下一场时，由于现场操作不慎，谢霆锋的落点偏离原来的 位置，腰部撞在卡车的车帮后，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意志力，这就是我们的本钱。”拍摄结束后，谢霆锋对《人物志》摄制组说道：“我们的本钱没老外多，外国片可 以用后期技巧，去把一个假的东西变成真的，而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就只有来真的”。

　　给世界的礼物

　　《人物志》是贾磊磊第二次担任电视专题片总导演。10年前，专题片《武之舞》的总导演同样是他，该片正是脱胎 于他的学术专著《武之舞——中国武侠电影的形态与神魂》。和10年前一样，贾磊磊这一次依然为《人物志》创作了主题歌 词。如今这首名为《天地武魂》的主题歌受到很多网友追捧，《人物志》的播出也赢得了武侠迷热烈的关注。

　　但这部专题片也遭到了网友的质疑，比如“形式古板”。在目前的整体电视生态“形式、内容一个都不能少”的制作 理念之下，《人物志》的节目包装和形态都有待提升。

　　“怎样的导演才够资格入选《人物志》”，是现在很多网友喜欢讨论的另一个话题。相当多的网友认为，陈凯歌不应 该进入《人物志》：“拍了一部饱受争议的古装大片，就可以写进‘志’吗？”

　　在电影频道为《人物志》专门开设的网络讨论区里，有网友针对其他几期节目，留下了这样的意见：冯小刚只是拍了 一部带点武打的电影，还不成功，不该拉进《人物志》；刘伟强那集几乎就是个《风云》电影的幕后花絮，而《风云》本身也 不是成功的作品，还扯进了《无间道》、《头文字D》，真的不理想。

　　“仅仅靠一部电视专题片并不能完成对中国武侠电影的历史记录。”贾磊磊对《人物志》系列也抱有冷静的态度。尽 管存在种种质疑，《人物志》还是难能可贵地将内地和港台的动作导演们推向了前台，尤其是一些如今默默无闻的老导演，他 们早就该接受我们的致敬。很多年轻的观众惊喜地发现，原来我们内地同样拥有这么多优秀动作导演和动作指导：于承惠、张 华勋、李文化、张子恩、赵长军、熊欣欣，等等。在《人物志》的梳理中，武侠迷重温了那么多内地经典动作影片：《东归英 雄传》、《黄河大侠》、《金镖黄天霸》、《夺命逍遥楼》、《海囚》??

　　没有人会怀疑中国动作导演创造的“功夫元素”已经完全融入国际影坛。《骇客帝国》、《功夫之王》、《杀死比尔 》、《木乃伊》、《功夫熊猫》，在美国人尝到了动作电影的甜头之后，德国开始邀请徐克为他们培养本国的动作导演。

　　贾磊磊一直感慨：中国电影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一种职业对世界电影产生过如此重要的影响。难怪就连奥斯卡电影 评委马克·拜尔斯也动情地宣称：武侠电影是中国送给世界的礼物。在全世界尽情享受“中国礼物”并为之疯狂的此时，面对 那些如同导演张鑫炎一样，缔造了华语动作电影版图如今却大隐于市的众多电影人，我们拿什么送给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