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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白瑞雪、孙彦新报道
在神六确定乘组搭配时,航天员之间的性格、心理相容性是一个重要的参考因素。到了神七,这个项目取消了,因为航天员之间已经不存在相容性问题了
没有军号,没有脚步匆匆的早操,晨光初露时,中国航天员的一天开始了。
6点30分起床,7点吃早饭。时针指向8点整的时候,4个小时的上午训练准时开课。从下午2点到6点,又是4 个小时训练。体质训练,心理训练,航天环境适应性训练,飞船操作技术训练,装船产品训练……各种各样的训练,是航天员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
下午6点,航天员坐成两桌,食用严格按照航天员医监医保要求制作的“标准”饭菜——一日三餐都是如此。不过, 晚饭是一天里难得的轻松一刻,大家喜欢聊聊天、开开玩笑。吴杰性格随和,在饭桌上,他常常是被“攻击”的对象。
除了每周二晚上的英语课,其他时间晚上一般是自习。自习结束回到宿舍后,好学的航天员们往往还要继续挑灯夜战 ,有的学英语,有的背诵飞船操作规范。“第二天又是紧张的训练,晚上得休息好啊。”大队长申行运常常去敲门,让他们熄灯。
规律而单调的生活,14名中国航天员已重复了10年。
与世隔绝的一群人
10年朝夕相处,14名航天员亲如兄弟。
“刚来的时候都不认识,但大家都是飞行员,共同语言很多。”翟志刚回忆说,虽然地域不同、飞行机种不同,航天员们互相交流飞行技术,询问彼此的熟人、同学,很快就熟悉起来。
美国的航天员,到执行飞行任务前夕才集中。而中国航天员从10年前入选航天员大队那天起,就组成了一个特殊的集体。
平时,他们只有周末才能回家,任务准备期间更是一连几个月见不到家人。航天员们学习、训练、生活都在一起,相处时间和熟悉程度甚至超过了家人,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
在“神舟”六号确定乘组搭配时,航天员之间的性格、心理相容性是一个重要的参考因素。后来成为第一梯队的费俊龙和聂海胜,在问卷中互相选择了对方。到了“神舟”七号,这个项目取消了,因为航天员之间已经不存在相容性问题了。
“我们在一起走过了10年,航天员之间的协同性和相容性已经非常协调。”杨利伟解释说,14个人里,几乎所有人之间都曾配对训练过,谁和谁在一起,都能圆满完成任务。
光是走近航天员的艰苦训练,还不足以理解他们为中国载人航天事业付出的一切。
用申行运的话来说,航天员是与世隔绝的一群人。
翻开《航天员管理暂行规定》,许多条款看上去几乎不近人情。比如,不许在外就餐、节假日不许私自外出、不准抽烟喝酒等等。为了确保航天员的绝对安全,即便是在他们探亲、疗养、外训时,也要专车接送、专人护送、严格警戒。全体航天员还不能同时乘坐一个交通工具。
航天员平时处于“三级隔离”——不能去电影院等公共场所。从进入梯队也就是发射前50天左右,梯队航天员就进入了“二级隔离”——可以回家,但家人要接受健康监控,航天员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要进行体检,身体合格的持健康证才能上岗。
到了发射前14天,航天员进入“一级隔离”状态——工作人员对航天员家里进行全面消毒;家人和航天员在这期间都不能外出,家里不能接待来客,食品和生活用品由工作人员统一购买;家庭所有成员每天都要检测体温,工作人员也接受隔离和监控,任何人必须距航天员两米之外;即使是航天员乘坐的车辆,也都要进行消毒。
申行运说:“这完全跟SARS期间最严格的隔离措施一样。”
即使是完成任务从太空归来后,航天员还得过上一到两周的医学隔离生活,不能回家,但家人可以前往探望。申行运说,太空中长期生活的航天员在返回地面时体质一般都比较虚弱。地面上任何一种常见的病毒,都可能对他们形成致命的危害。因此,必须对他们实行严格的医学隔离。
特殊的军乐团
从1500多名空军飞行员中层层挑选出来的14个人,哪一个不是高智商、高情商?
为了调剂单调的训练生活,航天员大队组建不久,曾组织大家出去听音乐会。现在不行了,两次载人航天飞行,让全国人民一夜之间熟悉了杨利伟、聂海胜、费俊龙、翟志刚等比明星更为“明星”的脸。
申行运很是犯难,只好在航天员公寓里组织乒乓球、台球比赛,“14个人不管会不会打都上阵比赛,最后都得奖, 皆大欢喜。”
每个房间都有电视和可以上网的电脑。航天员们似乎更喜欢玩电脑游戏,高手不少。“航天员就是航天员,反应比我们快多了。”申行运说。
大队还有自己的军乐团,也是“全民皆兵”式的——不管五音全不全,都得上。就连起初坚决不参加的申行运,也被 “逼”着敲上了木鱼和铜锣。乐团因陋就简做了些改进:五线谱改成简谱,什么乐器好学就用什么。聂海胜等好些人开始连简谱都不识,后来也能轻松演奏了。杨利伟吹黑管,聂海胜吹小号,翟志刚演奏萨克斯,吴杰演奏长笛……这支特殊乐队的音乐领悟能力,让专业指导老师惊奇不已。
杨利伟独唱水平高,是文艺节目“专业主持”
2008年7月,杨利伟被授予少将军衔。这是中国航天员队伍里的第一位将军。
杨利伟如今有着双重身份:中国人民解放军航天员大队航天员、中国航天员科研训练中心副主任。在作为航天员参加训练的同时,他主管航天员选拔、训练的实施和管理工作。
“神六”航天员的选拔训练中,杨利伟首次提出了“零失误”的目标。
“人们常说,是人就会犯错误,但我们要求用最高质量的训练保证绝对安全。”杨利伟说,神五和神六的飞行实践表明,航天员操作“零失误”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在公众场合露面时,话不多的杨利伟几乎惜字如金。神五飞行训练中,有人说,杨利伟不会笑,是不是太紧张了?吴川生听说后特意提醒杨利伟,你千万要注意表情啊,你已经是公众人物,一定要有微笑,千万不要成为“冷面杀手”。
但直到今天,杨利伟仍然保持着理性、严肃的公众形象,让人很难想到,他是航天员大队的文艺积极分子。有着一副好嗓子的他,独唱水平很高,与翟志刚、费俊龙等合作的小合唱,也是航天员大队文艺晚会上的保留节目。同时,私下里活泼、诙谐的他还是文艺节目的“专业主持”和航天员中心百米纪录的保持者。
神六发射时,本刊记者曾采访杨利伟。他说,航天员从整体上讲差异不大,都是从空军飞行员中选来的,背景和经历都差不多。
对于执行神六任务的费俊龙、聂海胜和梯队里的其他4位航天员,杨利伟“点评”说:费俊龙比较活泼,处理事情时协调能力很强;聂海胜神五时就是梯队成员,性格稳重,平时话不多,但做事踏实,有很好的配合精神,一旦认为是正确的决定就会无条件服从;刘伯明性格直爽,有一说一,很聪明,操作能力强;景海鹏组织能力强,理论学习成绩好。翟志刚性格外向,讲话幽默。吴杰技术特别扎实。
要比在空军时飞得更高
43岁的费俊龙是航天员中的“才子”,他爱绘画、书法,还是航天员四重唱组的一员。
神六任务准备期间,他把近40万字的飞行手册背得滚瓜烂熟。一次训练时,教员出了一道题,导致某异常情况返回的故障模式有几种?标准答案是5种,费俊龙竟答了6种。检验结果,费俊龙是对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费俊龙没有告诉父母自己真正的工作。有一次,母亲忍不住问他:“你现在到底做什么工作?”他笑着回答:“还是飞,不过要比在空军时飞得更高。”
直到“神舟”六号成功发射,他的父母才和全国人民一起,获知了费俊龙新的工作地点:太空。
聂海胜的笑容,总是无比憨厚。
1989年6月13日,聂海胜在驾驶战斗机单飞时死里逃生。飞机上升到4000多米高空时,发动机突然停车, 最后失去控制。按照规定,飞行员在7000米高度就可弃机跳伞,但他不愿意放弃。
“实在舍不得这么宝贵的飞机啊,但最后还是没办法,到了400米左右,只能跳了,这基本上是能够跳伞的最低高度了。”事后查明,事故原因来自发动机的机械故障。鉴于聂海胜想尽一切办法挽救飞机,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敢精神, 部队为他记了三等功。
翟志刚曾是杂志封面“模特”
有人说,如果让航天城里的女性投票,或许翟志刚会成为飞天第一人。
这位浓眉大眼、英俊帅气的航天员,在当飞行员时就曾当过《中国空军》杂志的封面“模特”。然而,从神五到神六 ,“人气”极高的翟志刚两次入选梯队,却两次与飞天失之交臂。
翟志刚说,能够入选梯队,已经非常自豪,谁执行任务都跟自己执行任务是一样的。
“航天员之间的竞争跟某些体育技能的竞争相似。比如举重——我训练时能举120公斤,比赛发挥好也许能举12 5公斤,这已经是我的最好成绩,但别人可能就是力气大,一下子就能举130公斤。所以,我们的目标实际上就是跟自己竞争,跟自己的极限赛跑。”
被称为“航天员总教头”的黄伟芬评价他说,翟志刚心理素质好,尤其是情绪稳定性和危机处理能力强,操作能力很突出。她举例说,神七出舱活动训练中,舱外服的某个环节在加压状态下操作难度很大,但翟志刚总是一次就能操作到位。
性格爽朗的翟志刚爱好书法,一手个人风格的毛笔字被同事们称为“翟体”。他爱动手,家里给儿子买的玩具,总是由他先拆装、折腾够了,再给儿子当技术指导。他会跳交谊舞,航天员们办舞会,他肯定是满场飞的那一个。文艺晚会上,模仿赵本山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还是出了名的孝子。考上飞行学院后,一个月12元的津贴他只留下两元,其余全部给母亲寄回去。儿时家庭生活困难,是母亲用卖瓜子挣来的钱,供他上完了学。
刘伯明在航天员中英语最好、身体弹跳力最好
在航天员大队里,翟志刚有一位从空军招飞体检时就认识的老朋友和同事——刘伯明。
与能歌善舞的黑龙江老乡翟志刚相比,42岁的刘伯明比较内向。被教员们评价为“爱思考、爱钻研”的他,是航天员中英语最好、身体弹跳力最好的一个。
他在当飞行员时创下的引体向上纪录,至今无人打破;在航天员中心运动会上的跳远成绩,又改写了中年组的纪录; 他还是围棋高手和足球场上的出色前锋。
刘伯明第一次知道“航天”这个词,是在高中的一篇英文课外资料中。“看到阿姆斯特朗说的那句话,我觉得他的境界很高,航天的确是全人类的事业。”
神六任务中,刘伯明入选了梯队。虽然最终没有被选中执行任务,他和其他同事们一直在地面值班,陪同在天上飞行的费俊龙和聂海胜。
就在2005年10月12日深夜、聂海胜即将迎来自己的41岁生日的时候,刘伯明从摄像机画面里看到聂海胜的面部有些红——当然,那是血液重新分布的表现。
刘伯明问:“感觉如何?”海胜回答:“很好,这么晚了,还不睡啊?”刘伯明说:“你都不睡,我能睡吗?”
回忆起这一幕时,刘伯明开心地笑了。此前的两次飞行任务中虽然仅有三人上天,但毫无疑问,飞行中的每一个片断 ,都是全体中国航天员共同拥有的甜蜜记忆。
入选航天员才给儿子取名
来自山西运城的景海鹏,是航天员篮球队的“钢铁前锋”。
早上六点半起床后,景海鹏总要吹上40分钟的长号。从前“五音不全”的他在学会长号后,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肺活量提高了,从此喜欢上了这种乐器。
载人航天工程总指挥、总设计师陈善广说,这位与翟志刚、刘伯明同年出生的航天员自我要求特别严格,训练特别刻苦,经常加班加点。
“飞行员和航天员都没有捷径,坚持是唯一的选择。”景海鹏说,我理解,航空与航天最大的区别在于,航空可以9 9分,航天必须100分。航空的错误可以弥补,航天无法弥补。
1997年儿子出生时,两个月里都没有取名字。景海鹏坚持要等到航天员入选通知到后再取名,因为他坚信自己能够入选。两个月后,他果然等来了通知书,孩子也由此得名“景宇飞”。
仿佛遗传了父亲的特质,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还在上小学二年级时,就拿着彩页跟父亲讨论飞船的结构。
新一代航天员选拔将在神七后启动
14人——中国航天员的总数。然而,还有好些名字不为人们所知。与杨利伟、费俊龙、聂海胜同样优秀的他们,也付出了同样的艰辛。神六发射时,杨利伟曾向本刊记者坦陈,神七任务还是由第一代航天员来完成,“但肯定会有一部分人就没有机会执行任务了。”他说,作为中国第一代航天员,他们付出了很多,牺牲了很多。
载人航天工程总指挥、总设计师陈善广向本刊记者透露,中国新一代航天员的选拔准备工作已完成,预计在神七任务结束后,选拔将正式启动。
新一代航天员仍计划从空军飞行员中挑选,数量不会超过第一批即14人。
陈善广说,从我国载人航天工程的任务需求来看,我们目前还处于突破载人航天关键技术的阶段,实验性任务不多, 飞行大多以体验性和突破技术为主、同时兼顾科学实验。因此,第二批预备航天员的来源和数量不会有大的变化。
“在选拔第一批航天员的过程中,我们借鉴了很多国外经验,但缺乏自己的实践,因此存在一些不完善的地方。”陈善广说,中国航天员中心根据10年来的训练经验,取消了一些不必要的项目,改进和完善了选拔标准与方法。
“神舟”六号任务完成后,杨利伟作为项目组责任总指挥,开始策划和组织实施我国第二批航天员选拔的准备工作。 “经过近10年的训练和两次载人航天飞行,我们的选拔标准更加完善,训练更加科学,与未来任务更相适应。”
根据目前的经验,将选拔出来的空军飞行员培养为一个能够胜任航天器驾驶员岗位的成熟的航天员,需要三到五年时间。
陈善广说,随着载人航天任务的发展,今后的航天员不仅从空军飞行员里选拔,还可能从科学家里选拔,选拔范围会有适度的扩大。他还表示,中国目前还没有选拔女航天员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