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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目前最需要的是可以把我们的心找回来、立起来的思想家、教育家,而不是演艺明星、体育明星、经济明星
杨键 生于1967年。在马鞍山钢铁公司当了十多年工人。出版诗集《暮晚》(2003)、《古桥头》(20 07),并因后者荣获第六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7年度诗人。
本刊记者 李宗陶 发自马鞍山
车子一个踉跄,停在丁字路口。马鞍山快到了。
一车人从瞌睡中醒来,向前方张望。前方,扬起又落下的尘土上面,立着一个酒家,名叫“成事园”。它的左边,是 一排刚砌的楼房,外围还搭着脚手架。再往左,是残垣断壁。远处,天空是亮灰色的,三支烟囱正往遮住了阳光的天幕上吐着 更灰一些的烟。
诗人杨键的家就在这块巨大灰布下面的一片老式新村里。他的院门上有绿叶探出头来,门上有副楹联:“人为善,福 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一推门,小院里的各种绿扑面而来。
爬山虎是这座不足50平米房舍的豪华幕墙。一只旧书橱装满了旧书,立在门外的墙角里,一双布鞋倚在窗台上晒太 阳。室内干净得一丝不苟。
1924年10月14日,辜鸿铭在日本大东文化协会演讲时,说中国人提高自己的文化教养,当从三方面努力:清 心寡欲,谦恭礼让,朴素生活。杨键是辜老先生的隔代知音以及这三条的实践者。
杨键把刚买的草莓洗干净,一盘待客,又用小碗盛了些端到母亲跟前。母亲正坐在八仙椅上看电视里的戏曲,音量开 到无声。杨键说,母亲只认得儿子们的名字和“阿弥陀佛”4个字。
母子俩都信佛,供一佛龛于内室,早晚颂经;杨键吃素已有17年。书橱顶上有块刻着“和为贵”的木匾,墙上挂着 一把古琴。从印刷品复印来的孔子的画像、老子的画像、唐代长安城图等等,散落在他的卧室兼书房、客厅兼餐厅里。墙上的 画都是长卷样式的挂历,有罗聘的《驯雀图》和谢灵运的《梅》。那些古朴的,带着泥土色的陶罐是从地摊上买来的,不超过 30元,里面插几枝枯梅。
他至少有两套谈吐及思维:一套在独处或者“语境相符”时启用。在这座江南的钢铁城市里,没有几个人跟他谈文学 或者艺术。然而一旦开启,“心性”、“觉照”、“戒慎”、“性命”这些词语会缓缓流出来;另一套,用来处理日常生活, 用来跟菜场里的师傅打招呼,用来跟母亲说“你在家当心哦,我出去散步了”。
穿过一个黄沙漫漫的大工地,杨键开始上花果山散步。它其实是座低矮的土丘,但20多年来,对杨键非常重要。“ 至少是一个山的形象。”他说。
山路上躺着一串串小白花,他指着说:“槐花。我们小时候一串串捋下来放到嘴里,甜的。”他迷恋这个地方,可以 坐在树底下看书,看太阳下山,可以凝神某处,“精研我的存在”。
他常散步的另一处是慈湖河。河水已呈铜锈色。对岸有家铸造厂,上下游有许多座工厂。他诉说着这条河的苦楚,忽 然指向河面:“野鸭子,两只!”然后,和善地取笑“无可环绕”的城市人:“古人依山傍水,有一个中心可以环绕。现在的 人,围着客厅转一转,要么围着卧室转一转。”
街上的梧桐已开始飘絮,他吸进一些,嗓子发痒。他不满意这种只能遮荫的“平民树”,认为路边应该种银杏和香樟 ,那才符合中国式的美。
在他静静勾画着某些悠远图景时,我注意到街头水果摊上,一脸和善的摊主接过一张50元钞票,在阳光下展开照一 照;一脸和善的买苹果姑娘接过找钱,将其中一张20元在阳光下展开,照一照,提上苹果走了。
我们在路上遇到轰隆隆穿过城市的列车。女司机说,这是从南山矿发往马钢的列车,一天8趟,车上的金矿粉已涨到 7、8角钱1斤;从她记事起,那个矿就在开采,现在已经快被挖空了;而这一带,因为开矿挣到几千万身家的人,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