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张全家福看见幸福
家与庭联,庭与宅联,大宅子就是大家庭。大宅子拆了,大家庭勉强撑着。一张全家福就是一份档案,同样记录了中国人的精神史。
文/肖锋
现在中国人照全家福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过去,照相机是稀罕物,要照张全家福,必穿戴整齐一同前往照相馆完成这个仪式。照得好不好,全凭照相师傅的手艺和情绪。现在,照相机普及,手机上都挂照相功能,我们却懒得照全家福了。
原因何在?因为“全家”解体了,“全家”概念正在淡去。全家又与宅子相关联。在中国,家与庭是联用的。宅子都没了,全家之毛焉附?当今城里的房子只能称为公寓,不能称为宅。因为你不知道明年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做人要身心合一,住宅要与祖宗相守
先从客家门联说起。
到客家人聚集区,第一印象是门牌,比如淮阳第江氏,柱史第李氏,爱莲第周氏。老子生前为史官,故李氏后人以柱史铭之。周敦颐酷爱莲花,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流传后世,故周氏后人以爱莲昭示。而淮阳第呢,本是贺州客家围屋的门牌,屋主江氏祖籍河南淮阳,宋代迁来,兴盛之时,方圆五里皆江氏雇工和丫环,堪称一代乡绅。
第二印象是祖宗牌位,大堂正方上书“某氏堂中历代宗亲昭穆考妣之神位”,或简化为“供奉宗亲三代之位”。在客家,每逢开年或清明,祀天、祭孔、拜祖,三者为最隆重典礼。
第三印象是祠堂。建祠堂修家谱祭祀祖宗曾被中国的不孝子孙当作封建迷信活动予以取消,唯客家人保留。比之韩日的继续提倡、保护和发扬,中国人是忘本了。中秋、端午和春节一直是韩国的三大节日,也是祭祖的日子。中国人清明、中秋放假,2008年始恢复。文革时,没收祠堂,焚烧神牌,抗战胜利六十年,许多抗日老兵的牌位都无处寻觅!忘祖的人怎么会有未来?
客家人有根,仍保留中土旧俗。好在传统慢慢回来。每年清明,祭祖游车河;每逢冬至,北方包饺子,南方烧大鹅。不只为了吃,集体仪式也很重要。
做人要身心合一。老宅子与祖先合一,每年祭拜时获取安慰和力量。频繁变故与流动,让中国人与宅、祖宗渐行渐远,大有魂不守舍的趋向。
中国人从家到国,中间没有社会
中国人没有宗教,家就是中国人的宗教。家-国,国-家,家国一体。“修齐治平”,直接从家到国,没有中间。中间是什么?是社会。“社会”一词,都是日译而来。直到引入法国人卢梭的《社会契约论》,“社会”才有了现代意义的核心:契约。中国人讲公关,非公关也,是私关,即拉关系。
家,按社会学家的说法是社会的最小细胞,社会和谐稳定最下面的基石。家是一个感情的港湾,一个灵魂的栖息地,一个精神的乐园。家就是你和你家人在一起的情感的全部,而房屋等物质全部可称为“庭”。正确地理解这种关系,不会迷失方向,不会只去追求“庭”而不去追求“家”。
家庭是个筐,什么都往里装。这个“家”字可以说最能伸缩自如了。费孝通曾说,“家里的”可以指自己的太太一个人,“家门”可以指伯叔侄子一大批,“自家人”可以包罗任何要拉入自己的圈子、表示亲热的人物。自家人的范围是因时因地可伸缩的,大到数不清,真是无不可成一家。
爱是家的附属品。爱是分层次、讲差序的。如同儒家经典推崇的“修齐治平”,少一环都不可。从爱自己、爱家庭、爱社会、爱国家到爱世界,循序渐进。“爱自己”是基础,如果一个人不爱自己,什么爱都不要谈。“爱家庭”,家庭是社会的基本单位,家庭的文明程度折射出社会的文明程度。家不稳,国安在?“爱社会”,倡导遵循公共空间的人际秩序,倡导人与人之间的互利互爱,倡导积极参与社会组织的公益精神。然后才是“爱国家”、“爱人类”、“爱世界”。
费孝通《乡土中国》中的差序格局,每个人都是以己为核心,像波纹般向外差序推进,亲疏关系递减。林语堂《中国人》中的家,甚至可以“为了家,可以亡党;为了党,可以亡国。”
“全家”给人安全感,是中国人真正的保险公司
中国人只有在家中,才活泼、亲和、真实而安全。面对社会时,是木讷呆板的。就像民国时期的影像,中国人大多是面对社会时的不知所措。不是因为愚昧不化,实在是没准备好。对于当时的中国人,社会是什么?不过是外来的概念。古人所谓天下、所谓江湖,也都是虚拟的想像共同体,文人臆想,并不实在的。
中国文化的根基在哪里?中国文化的活力在哪里?在家庭,在乡土。家庭是中国人的宗教,乡土是中国人的根。
中华民族一向“拖泥带水下田讨生活”(费孝通),基层上看在本质上是属乡土性的。中国人的这种乡土性,远非奥运开幕式上中国元素所能表达。今天,大家庭衰落,乡绅打倒,乡土中国凋敝,中国人文传统凋敝。所谓中国人的精神焉附?
中国人在文化上被连根拔起。家族观念的回归,也是近几年的事,中国人才懂得认祖归宗。
那么幸福又是什么?是飘忽不定的东西。幸福相对论就是各说各法。而中国人会简单地说,有家就是幸福。
所以全家福最能表白中国人的精神气质,看到家之变迁,国之兴衰。就一个民族而言,天地人文,合力形成一个能量场,顺则兴,逆则衰。如果家庭各单元都在各自方向上,甚至相矛盾,何谈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