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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吴伟
市场与政治的相互交织,构成了现阶段煤炭行业的主体轮廓
已经交过了“代办费”。9月23日,王广福沐浴在河南郑州初秋时节的瑟瑟晨风中,用钓鱼来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
都两个月没走煤了,还在等铁路局排车皮。这位目前主营煤炭铁路运输的山东商人感到些许无聊,但也不着急,“交了费就肯定能排上,就是时间久了点。”
“代办费”的含义是,除了政府收取的管理费和正常的铁路运费外,还得再向“相关部门或人员”交一定的“排号费 ”。这能保证一定有车皮把煤给运出去,没交的就甭想了,今年的车皮太紧张。通常,旺季时价100元/吨,淡季是30~ 40元/吨。
没有煤,王的客户,山东那边的电厂老打电话催,不能就这样断了炊;煤太多,电厂也着急,煤比电贵,烧多了烧不起。在中国,煤的价格是市场说了算,而电的价格是国家发改委说了算。
卖方市场下的掺假
2003年伊拉克战争以后,国际市场上的原油价格持续走高,而作为替代能源的煤炭价格受其影响也一路攀升。
以前,都是山西煤老板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到处装孙子,想把不到100块钱/吨的煤炭卖出去却没人要。之后,煤的价格翻了几个跟头,仍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业务员哭着喊着托关系求购。
作为卖方的煤老板有了足够的底气,却也“贫农翻身”般播撒着下一轮复仇的种子。
如果说中国消费者大多不知奶粉里可能含有三聚氰胺的话,那求购煤炭的业务员是肯定知道煤炭里掺有哪些假东西的。
王广福对《新世纪周刊》透露:“最常见是往煤炭里面掺石粉,通常比例是10%。”
运煤之前,买方的化验员会对卖方的煤炭品质进行化验,根据其发热品质与矿上商定价格。
但是,化验的煤未见得就是售出的煤。没有那么多现成的货,煤矿会根据订货量采掘大致相应的煤矿。在夜间,煤矿会在堆积处铺一层石粉,再把挖出来的煤和石粉混合均匀,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
“比如说化验员化验出来的是5000大卡/千克的煤,拉到电厂的时候就只有4000了,这中间的差价每吨有1 00多块钱。”
同样能用于掺假的还有水。
水主要用于煤炭运输途中的防粉尘处理,是必需环节。
“但用的水肯定比标准多一些,一车煤(按正常状态下超量装载共18吨计算)总要淋个200公斤左右吧。”
平均每吨10公斤水,按秦皇岛的5000大卡煤现价800元/吨计算,每公斤水售价8毛,和桶装矿泉水的价格差不多了。
“掺了石粉和水后才过磅,纯利润就不止上涨10%了。”
通常,小型煤矿的煤价每吨会相对低70~80块钱,因为它少了一些“本应具备的成本环节”,但掺假行为足以抵消这种所谓的“价格优势”。
掺假行为不属于政府部门重点监控的煤矿安全生产问题,“化验员和电厂都知道,但是没办法,有煤都不错了。如果真要较真,政府部门不搭理不说,关键以后可能就很难找到地方买煤了。”
王广福说:“煤炭行业快成了那种客户明明知道被整,还要打掉牙齿往嘴里咽的‘特种’行业。”
运费抵消煤电调控
事实上,运输也是导致煤价居高不下的重要因素,一些人在努力扩大煤炭运输环节的利益。
地方政府要收管理费和出省费。铁路部门除了正常费用外,还要费很大劲走后门,才能包下车皮。如果走公路,就将面临不断的罚款。
最近,发改委特别指示各省级价格主管部门要控制流通环节费用。但王广福对此信心不足:“明的好管,但明价损失了,暗价就上去了。”
车皮运费,短途费,装卸费,场站费,保险费,铁路基金,煤炭出省费??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运输收费项目,涨价的“理由”会很充分,随便在哪个环节涨点都足以化解对地方经济利益的威胁。
“以前从山西运煤到山东差不多每吨就要四五百块钱,今年铁路运输比以往都更紧俏,运费有时比煤炭本身还贵。而且,在铁路上不走关系,那就一点都没法搞到车皮。”
王广福的主要客户是山东的电厂。从各个产煤地外运的煤炭中,发电用煤占了较大的比重。
运输成本的持续上升,已抵消了国家为平衡电力企业与煤炭行业之间越来越不平衡的价差所做的努力。
发改委宣布,自7月1日起,全国销售电价平均每千瓦时提高2.5分钱,并对电煤价格实行最高限价。
然而,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经济运行部副主任王战军算了一笔账:平均一吨煤大约可发电2777度,提价相当于为电厂在每吨煤上补贴69元。然而现在每吨销往外省的煤需要向当地上缴64元的出省费,这就几乎抵消了电厂的提价收益。
煤场的官影
9月14日,上任仅377天的原山西省省长孟学农,就因为致260多人遇难的“襄汾尾矿溃坝事故”而被迫引咎辞职。此前,他曾发誓要“清洗带血的GDP”,也曾两次因重大煤矿安全事故向中央作“深刻检讨”。
孟学农的上一次引咎辞职是2003年“SARS事件”,原因是隐瞒灾情和防治不力,那次他在北京市市长的位置上只坐了93天。
王广福说:“煤矿安全难题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里面盘根错节的利益太多。”
“拿下矿的开采权不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只要有钱。但是,要是在官场上没有点关系,隔三差五的检查和收费足以逼你主动关门。”
2002年,高中毕业后的王广福受其父支持,在内蒙古包头开了一家规模很小的选煤厂。那时的煤价,拉到选煤场每吨还不到100块钱。不过,煤炭行业已开始有了起色。
随后煤价一路飙升。到了2005年底,当地政府开始限制超载,煤炭的单位运价成本逐渐提升,选煤厂的货源逐渐紧张,赚头也越来越少,王广福决定转行。他开始在内蒙古考察煤矿。
“其实当时满便宜的,100多万就能买到”,看了两座露天的小煤矿后,王广福还是没敢下手,“风险太大。一来露天煤矿的煤质没有井下的好,卖不起钱;二是当时政府已经在开始逐步关停小煤矿了,我在那边又没啥‘特别’的关系,买下来保不准哪天就被关了。”
目前,中国的国有煤矿大部分是大中型煤矿,年产10万吨以下的小型煤矿则通常为私人所把持。
这些小型民营煤矿要么在生产安全上投入不足存在隐患,要么虚报瞒报产量逃税漏税,或者违法用工。至于抓不抓私营煤老板的“小辫子”,地方官员的态度能够在其中扮演决定性的角色。
由于在安全、环保,尤其是反腐上存在诸多问题,中国开始有意识地整合或关停小型煤矿。
2008年初,山西省煤炭局公布数据,该省的煤矿数量由整顿前的4389座减少至2810座,预计到2010 年再压减30%以上,大集团产量要占全省煤炭产量的70%以上。目前,国有重点和地方骨干煤矿产量占其生产总量的60 %以上。
巧合的是,发生导致孟学农辞职的尾矿溃坝事故前后,襄汾所在的山西临汾市原副市长苗元礼因被指控非法接受私营煤矿矿主贿赂,正接受朔州市检察院的调查。
经检察机关查明:2004年至2007年期间,苗元礼利用职务便利,多次单独或者通过他人非法收受私营煤矿矿主等人财物共计398.5万元,4万美金、3000欧元。
苗元礼付给行贿者的回报诸如,审批减免、缓交煤炭资源价款,整合资源、关闭和保留煤矿,批拨煤矿维简费等。他为私营煤矿主缓交、减免资源价款人民币3139万元,拨付维简费人民币405万元,违法保留煤矿10座。
2008年9月21日,该案已由朔州市检察院提起公诉,法庭庭审将择日进行。
事实上,官煤勾结、权力入股在中国的煤炭行业早已成为带有普遍性的腐败现象。
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李铁映曾作报告说,从已查处的案件看,几乎每一起特别重大事故的背后都存在着腐败行为。有的领导干部和执法人员与矿主搞权钱交易,充当非法矿主的保护伞;有的甚至直接参与办矿,牟取非法利益。
国务院于2005年向全国发出《关于坚决整顿关闭不具备安全生产条件和非法煤矿的紧急通知》时特别强调:凡已经投资入股煤矿(依法购买上市公司股票的除外)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国有企业负责人,自本通知下达之日起1个月内撤出投资,逾期不撤出投资的,依照有关规定给予处罚。
一个月限期过后,山西汇报全省共有1126人申报从入股煤矿撤资,金额11.7亿元,平均每人100万。
然而这种“自首式”的撤资并不被反腐专家所看好,党政干部利用手中权力直接入的“干股”咋办?这种“无本买卖 ”根本无资可撤。而且,这些“影子股东”恰恰是官煤勾结的顽疾所在。
时至2007年6月,中国又搞了一次针对违纪党政干部的为期一个月的“自首”活动。
中纪委印发了《关于严格禁止利用职务上的便利谋取不正当利益的若干规定》。这次整顿的特别之处在于详细列出了 8项禁止性规定,对一些隐秘的腐败行为进行了明确界定,如“干股”、委托出资、合作开公司、委托投资证券、官员亲属不法得利等。
新一轮“自首”因其针对“隐秘的腐败行为”,其结果至今也不得而知。当时,纪委官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不能指望违纪官员成群结队站出来交代问题,“这不现实,但话说在前面,确实会有一定震慑意味。”
煤炭行业存在变数
然而,火爆已久的煤炭市场近期却有可能迎来变数。
传说中的“资源税改革方案”正在酝酿,此方案被认为是中国试图削弱煤炭行业的强势,去补贴弱势的电力企业的另一种尝试。
新方案的征收标准有可能按照煤炭销售收入的10%计征,比市场早先预期的3%~5%高出许多。
金融分析师认为,资源税改革一旦实施,必然进一步推升煤价,但不会必然导致煤炭行业利润下降。煤炭行业处于高景气时期,它完全有能力将增加的资源税成本转嫁至下游行业,如电力、钢铁、化工。
煤市行情的最新消息是,由于受国内市场需求量减小与国际原油价格大跌的双重影响,中国国内煤炭价格持续下跌,市场成交清淡。未来煤价走势仍要视整个经济走势而定。
据山西省煤管局的数据显示,秦皇岛港口存煤量已经超过850万吨,正在逼近900万吨,已远远超过饱和量。秦皇岛各煤种价格普降20元/吨左右。
但煤炭市场此时的相对饱和仍然没能给王广福带来盼望已久的车皮。
“今后的市场还难说。我现在只能在这边先钓着鱼了,急也没用”,王广福还补上一句:“还有啥问题随时打电话,有的是时间。”